林风的手还贴在虎符残片上,掌心的裂痕像一道干涸的河床。他没动,也不是不能动,只是觉得一动,刚才那股压下去的东西又要翻上来。胸口那团阴寒已经退到了丹田深处,可它还在,像一块冻硬的泥,甩不掉,也化不开。
谢晓峰就站在三步外,木棍拄地,袖口沾了点灰,像是随手从废墟里捡来的柴枝。他没说话,但林风知道他在等——等一个念头松动的瞬间。
“你要是现在动手,”谢晓峰忽然开口,“最多砍掉一半自己。”
林风没抬头:“那也比被它慢慢吃干净强。”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也配叫剑客?”谢晓峰手腕一抖,木棍闪电般挑起,轻轻敲在他眉心。
不疼,甚至没留下印子。可林风脑子嗡了一下,像是有人突然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
他猛地睁眼:“你什么意思?”
“你刚才想毁丹田。”谢晓峰收回棍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没下雨,“你以为那是决绝,其实是怕。怕控制不住,怕变成怪物,怕到最后连恨都分不清是谁的。”
林风喉咙动了动。
“可你忘了。”谢晓峰又往前半步,“剑不是用来砍自己的。”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那潭刚平静下来的水。他确实想过自断经脉,用最后一点真气引爆丹田,跟那玩意同归于尽。系统警告过无数次,他也清楚代价——轻则武功尽废,重则当场暴毙。
但他还是想试。
“我不信有别的办法。”林风低声道,“它太滑了,躲着打,缠着走,我一发力它就缩,我一松它就咬。这哪是功法,这是条活蛇。”
“所以你要拿刀剖肚子捉它?”谢晓峰冷笑一声,“那你跟那些走火入魔的莽夫有什么区别?”
林风闭嘴了。
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可道理归道理,真气被人一点点偷走的感觉,谁试谁知道。
谢晓峰不再多言,只将木棍抬起,虚点他胸口三处位置——膻中、神阙、气海。
每点一下,林风就觉得体内某处紧绷的筋突然松了一口。紧接着,一丝黑气从他鼻孔缓缓溢出,转瞬化作青烟散去。三次之后,他整个人像是卸下了背了半天的铁甲,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它怕什么?”谢晓峰问。
“什么?”
“你刚才用手贴虎符,它退了。”谢晓峰盯着他,“说明它认得那个东西。不是怕你,是怕那股意念。”
林风愣住。
是啊,那会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手放上去,那黑气就像见了猫的老鼠,嗖地缩回去。当时他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
“血魔功也好,邪术也罢,再厉害也是人造的。”谢晓峰把木棍往地上一顿,“可血脉共鸣、祖训传承,那是根子里的东西。它再聪明,也是外来的,装得再像,也瞒不过‘家门’的声气。”
林风忽然明白了。
所以他不需要更强的剑,也不需要更狠的招。他要的,是一扇门——一扇能让那东西自己退回去的门。
谢晓峰看穿了他的想法,屈指一弹。
一道极细的劲气钻入他识海,不痛不痒,却让整个脑袋清明了一瞬。紧接着,一段话浮了出来,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而是一种“感觉”:
**“剑不在手,而在心。心若不动,万法皆空。你若与它争,便是落了下乘。”**
林风怔住了。
这不是哪本秘籍里的口诀,更像是某种活着的记忆,直接种进了他的意识里。他能感觉到,这段话背后站着无数握剑的人——他们不张扬,不嗜杀,只是静静地站着,守着一条看不见的线。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获得‘剑道真意碎片’,可净化恶性内力,是否立即使用?】
林风没犹豫:“用。”
刹那间,体内如春阳融雪。那些盘踞在经络里的黑丝开始剥落,像是老旧墙皮被风吹散。真气重新流动,温润顺畅,再无滞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颤抖消失了,指尖回暖,连指甲盖都透出点血色。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
谢晓峰已经退开几步,木棍垂地,神情淡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就完了?”林风试着运了运气,丹田清明,毫无异样,“它……没了?”
“不是没了。”谢晓峰摇头,“是不敢出来了。它靠混乱活着,你心定了,它就没饭吃。”
林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轻松。我要是早听这套,上个月就被毒镖射成筛子了。”
“那是打架。”谢晓峰淡淡道,“不是练剑。”
“可剑不就是拿来打人的?”
“菜刀也能杀人。”谢晓峰瞥他一眼,“你见谁拿菜刀当兵器供着?”
林风噎住。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废墟里风不大,吹得碎布条轻轻晃。玄铁重剑还插在地上,剑身微颤,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没人看见的搏斗。
林风伸手握住剑柄,慢慢拔起。这一次,剑离地时没有嗡鸣,也没有霜罩,平平常常,就像拿起一把锄头。
他抬头看向谢晓峰:“所以……这才是‘无剑胜有剑’?”
“我说的是‘剑道真意’。”谢晓峰纠正,“不是口号,也不是境界。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挥这一剑。”
林风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东西,问多了反而远了。
就在这时——
铛!
一声钟响,破开寂静。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九响,荡过皇城上空。
景阳钟!
林风猛地抬头,望向钟楼方向。那座半塌的高台之上,一道身影立于残垣之间,双手扶着钟槌,衣角染血,脊背挺直。
是上官燕。
她没看别处,目光直直投来,穿过废墟烟尘,落在林风身上。然后,她微微颔首。
钟声回荡,灰霾被震散几分,远处宫墙边已有巡逻士兵抬头张望,脚步声杂乱起来。
“她这是……”林风喃喃。
“告诉天下,事结了。”谢晓峰轻声道,“有些人死了,有些人醒了,有些人该滚的滚了。”
林风望着钟楼,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松快。不是因为魔功清除,而是因为——终于有人敲了钟。
这些年他东奔西跑,抢机缘、拼命、杀人、救人,可从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功劳算不到头上,骂名倒是常跟着。现在这一声声钟响,像是替他说了句:“我还活着,事情办完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
“你说她干嘛非得挑这时候敲?”
“因为她知道。”谢晓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打了胜仗也不敢喘气。”
林风没答话,只是把重剑扛回肩上,站直了身子。
钟声还在响,最后一声拖得格外长,像是要把过去百年的闷气全都抖出来。
谢晓峰转身欲走,脚步未动,却又停下。
“林风。”
“嗯?”
“下次想砍自己之前,先想想——”他顿了顿,“你手里这把剑,到底为谁而留?”
说完,他抬脚迈步,青布衫角扫过瓦砾,身影渐远,融入废墟背光处。
林风站在原地,肩上的剑沉甸甸的。
他仰头望着钟楼,上官燕仍站在那儿,风吹起她的发丝,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他张了嘴,似乎想喊什么,最终却只是吸了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远处,第一缕晨光爬上宫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