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终于彻底沉入西边连绵的群山之后,只在天际留下一抹不肯散去的、如同伤痕般的暗红霞光。暮色四合,寒意渐浓,黑鸦堡内外却无人能够安歇。白日里格罗姆那惊天动地的一击,不仅重创了哪吒,更是在北侧城墙上撕开了一道长达二十余丈、触目惊心的巨大缺口。
此刻,这缺口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民夫与后勤兵们喊着号子,将所能搜集到的巨石、粗木、甚至破损的马车、家具,疯狂地填充进那狰狞的豁口之中。纳尔森身先士卒,不顾自身伤势未愈,亲自扛起一根需两人合抱的焦黑梁木,步履沉重地将其垒在缺口最外侧。他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缺口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荒野。
临时堆砌的壁垒远不及原有黑曜石城墙坚固,高度也矮了数尺,表面参差不齐,缝隙随处可见。这更像是一道用杂物和决心堆起来的单薄堤坝,试图阻挡下一次必将更加凶猛的兽潮。
“快!再快些!铁蒺藜撒到前面去!陷坑伪装好!火油桶都给我搬到壁垒后面!”纳尔森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嘈杂的工地上回荡。他深知,格罗姆绝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今夜,或许就是决定黑鸦堡存亡的时刻。
他将麾下最精锐、也是损失最重后重新整编的盾兵队伍,全部调集到了这缺口之后。近两百名士兵,人人身披重甲,手持几乎与人等高的塔盾。这些塔盾以硬木为芯,外包铁皮,沉重非常,是守城战中抵御冲击的利器。士兵们以什为单位,在壁垒后方结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势,盾牌层层相叠,缝隙中探出闪烁着寒光的长矛。阵势虽因场地限制不算完美,却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厚重气势。
纳尔森站在阵型的最前方,将自己的塔盾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写满疲惫与坚定的面孔,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弟兄们!废话不多说!领主大人为了咱们,重伤未起!杨戬大人需要策应全局!现在,守护这缺口,守护咱们身后家园的重担,就落在咱们这些爷们儿的肩上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满是缺口的佩剑,指向那道脆弱的壁垒:“这道口子,是那兽人杂碎劈开的!是他们想踏碎咱们家园的通道!但我要告诉你们,只要咱们还有一个人站着,还有一口气在,这里,就是他们的鬼门关!盾阵在,城墙就在!”
“盾阵在!城墙就在!”士兵们用尽力气发出低沉的怒吼,手中盾牌下意识地靠得更紧,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股悲壮而惨烈的气息,弥漫在缺口处的夜空下。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洒落,却无法驱散那越来越浓的肃杀之气。远处兽人大营方向,隐隐传来躁动的鼓声和咆哮,仿佛嗜血的野兽正在磨砺爪牙。
突然,了望塔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哨响!
“敌袭——!兽人上来了!”
几乎在哨声响起的同时,黑压压的兽人身影,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缺口外的黑暗中,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咆哮,朝着这临时壁垒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没有试探,没有佯攻,一上来便是最凶悍、最直接的冲击!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数十名身披重甲、体型格外魁梧的兽人勇士,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显然是受到了萨满法术的强化!
“稳住!举盾!”纳尔森声嘶力竭地大吼。
“轰——!!!”
第一波撞击狠狠砸在了盾阵之上!如同惊涛拍岸!最前排的盾兵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上半身都麻木了,脚下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半步,靴子在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若非身后同伴死死抵住,盾阵只怕瞬间就要被撞散!
“顶住!长矛!刺!”纳尔森双目赤红,一剑将一名试图从盾牌缝隙中探爪抓来的兽人手臂斩断,同时厉声下令。
“杀!”后排的长矛兵透过盾牌缝隙,奋力将长矛刺出!锋利的矛尖刺入兽人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鲜血飙射。但兽人实在太过悍勇,即便身中数矛,只要未当场毙命,依旧咆哮着用身体撞击盾牌,用战斧狂劈,甚至张开獠牙撕咬!
缺口处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白热化阶段!兽人如同不知疲倦、不惧死亡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冲击着这道单薄的盾牌防线。塔盾在巨力的劈砍撞击下,木屑纷飞,铁皮扭曲,盾面上很快布满了深深的斧痕和爪印。
不断有盾兵被震得口喷鲜血,盾牌脱手,随即被蜂拥而上的兽人乱刃分尸。缺口很快被双方士兵的尸体堵塞,后续者便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骸继续厮杀。鲜血染红了地面,汇聚成涓涓细流,顺着地势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纳尔森如同磐石般钉在阵眼之处,他身先士卒,手中长剑早已砍得卷刃,便夺过一柄兽人战斧,左右劈砍,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将试图突破的兽人勇士连人带甲劈翻。他身上已添了七八道伤口,最深的一处在左肩,几乎可见白骨,但他恍若未觉,依旧咆哮着指挥战斗。
“右翼!补位!快!”
“第二排!顶上去!把缺口堵住!”
“火油!扔!”
一罐罐火油被奋力掷出,在兽人密集处炸开,随即火箭落下,燃起一片火海,暂时阻挡了部分攻势,空气中顿时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但兽人很快适应,他们或用沙土灭火,或干脆顶着火焰继续冲锋,状若疯魔。
一名年轻的盾兵,看着身旁朝夕相处的同伴被兽人一斧劈开头颅,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脸,他吓得手脚发软,几乎要丢弃盾牌逃跑。
“怕什么!”纳尔森如同暴雷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同时一斧将他面前那名凶恶的兽人劈飞,“想想你城里的老娘!想想你刚过门的媳妇!你退了,她们怎么办?!给老子站稳了!”
那年轻士兵浑身一颤,看着纳尔森那浴血奋战、如同战神般的背影,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狂吼一声,将恐惧抛在脑后,死死顶住了盾牌,将一名试图爬上尸堆的兽人狠狠推了下去。
盾阵在纳尔森的率领下,如同暴风雨中摇曳却始终不肯倾覆的孤舟,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毁灭性的冲击。士兵们相互依靠,彼此支援,用生命和意志构筑着这道最后的防线。他们知道,身后已无退路,一旦盾阵被破,整个黑鸦堡将彻底暴露在兽人的屠刀之下。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月亮都已西斜。盾兵的数量在急剧减少,原本严密的阵型变得稀疏,每个人都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壁垒前的尸体已经堆积得如同小山,后续的兽人需要攀爬这尸山才能继续进攻,攻势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
纳尔森拄着卷刃的战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和汗水混合着糊满了他的脸。他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弟兄已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眼神麻木而绝望。
就在这时,兽人后方传来一阵更加沉重、更加狂暴的脚步声。只见数名身高接近三米、身披全身重铠、手持巨型狼牙棒的兽人巨魔战士,在一群嗜血兽人的簇拥下,如同一辆辆重型战车,朝着已是强弩之末的盾阵碾压而来!
纳尔森瞳孔骤缩,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恐怕真的要到了。
他猛地挺直了几乎要折断的腰杆,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战斧,发出沙哑却依旧坚定的怒吼:“黑鸦堡——!”
残存的盾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齐声发出不屈的咆哮:“威武——!”
声浪穿透夜空,带着决死的悲壮,迎向了那最后的毁灭冲击。
然而,就在那几名兽人巨魔战士即将撞上盾阵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数道翠绿色的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黑鸦堡内的高处激射而来!其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寻常箭矢!
“噗!噗!噗!”
精准无比!那几道绿芒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兽人巨魔战士厚重的头盔缝隙或是铠甲的薄弱处,没入了他们的头颅!
前冲的巨魔战士身形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狂暴的兽人攻势为之一滞!
纳尔森和所有守军愕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座尚算完好的箭塔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道矫健的身影。他们身着轻便的皮甲,手持造型优雅的长弓,尖长的耳朵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是精灵!那些之前赶来援助的精灵游侠和法师!
为首的那名精灵法师,手持藤木法杖,对着纳尔森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他法杖挥动,一片柔和的绿色光雨洒落在残存的盾兵身上。光雨触及身体,纳尔森只觉得一股清凉的生命能量涌入体内,伤口的剧痛大为缓解,疲惫的身躯也恢复了一丝力气。
是精灵的治愈法术!
绝处逢生!
纳尔森虎目含泪,朝着箭塔方向重重抱拳。
精灵法师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纳尔森阁下,请继续坚守。这些肮脏的施法者,交给我们。”
话音未落,箭塔上的精灵弓箭手们再次开弓,这一次,他们的目标赫然是兽人大军后方,那些正在跳着诡异舞蹈、试图施展新一轮巫术的兽人萨满!
精准的箭矢如同死神的请柬,瞬间将数名萨满射翻在地,打断了他们的施法!
缺口处的压力骤减!
纳尔森精神大振,怒吼道:“弟兄们!援军来了!给老子顶住!把这些杂碎赶出去!”
“杀——!”希望重新燃起,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将失去萨满支援、陷入短暂混乱的兽人,一步步逼退了回去!
夜色渐深,缺口处的喊杀声依旧,但战局,似乎因为精灵的及时介入,出现了一丝微妙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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