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土地上空，浓烟依旧固执地袅袅盘旋，如同无数枉死灵魂不甘的叹息。集中焚烧遇难者遗体的火焰冲天而起，发出噼啪的悲鸣，将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也归还于天地。空气中混杂着油脂燃烧的怪异气味和真火净化后的淡淡清新，形成一种矛盾而肃穆的氛围。
纳尔森和杰克沉默地执行着清理命令，他们的动作机械而沉重，每一次搬运都像是在与无形的重量抗争。艾琳则站在稍远的地方，闭目吟唱着一段古老而哀伤的精灵挽歌，柔和的自然魔力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这片土地所承受的创伤与怨念。虽然效果甚微，但这是一种态度，是对逝者最基本的尊重。
雷克斯，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少年，正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一截烧焦的房梁。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动作也显得笨拙，汗水混合着黑灰从他稚嫩的脸颊滑落，留下道道泥痕。但他没有停歇，也没有喊累，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他知道，从跪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需要父母庇护的铁匠之子，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哪怕是从最卑微、最辛苦的事情做起。
哪吒静立在一旁，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扫过整个村落废墟，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残留的线索。二郎则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守在他身侧，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北面黑风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山峦，看到那个被称为“哀嚎洞穴”的邪祟巢穴。
“悟空，感觉如何？”哪吒在心神中问道。自从吸收了那枚古龙晶核的部分能量，又得到了金箍棒碎片，悟空的残魂凝实了不少。
“嘿，这点小场面，还不够俺老孙当年打个哈欠的动静大。”悟空那带着几分惫懒和桀骜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过，刚才那小子体内的‘污染’，还有这村子残留的气息，倒是让俺想起点东西。”
“哦？”哪吒挑眉。
“混乱、吞噬、扭曲……虽然淡得像掺了水的劣酒，但本质上是深渊那一套没跑。”悟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洪荒时期，魔道之中也有引动九幽魔气、血祭生灵的法门，路子差不多脏。不过，此界的深渊，感觉更……‘无序’一些，像是没人管教的野狗，只知道凭本能撕咬。”
“能追踪到源头吗？那个‘哀嚎洞穴’？”哪吒问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深渊力量了解不多，但有悟空这个见多识广的“老古董”在，总能得到一些高屋建瓴的见解。
“难。”悟空干脆利落地回答，“气息太杂，被血祭的怨气冲得更乱了。不过，你小子不是收了块破布吗？那上面的味道，倒是比这里的纯粹点，像是个‘信物’或者‘标识’。”
哪吒心中一动，将那块从雷克斯处得到的、绣着扭曲触手眼睛图案的布片再次取出，放在掌心。这一次，他调动了一丝混沌青莲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布片，试图激发其更深层的联系。
嗡——
布片上的暗红色图案，在青莲气息的刺激下，竟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红光。同时，一股比之前感知到的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荡漾开去。
“有反应！”哪吒眼神一凝，“方向……东南偏南？不是黑风山！”
那个方向，并非是雷克斯提到的“哀嚎洞穴”所在的黑风山（北方），而是指向了王国腹地，一个大致是……地区主教驻跸的城镇方向！
“果然有猫腻。”哪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之前从邪教徒头目身上搜出的、与地区主教往来的证据，此刻与这布片的指向相互印证，几乎可以确定，这位身份尊贵的地区主教，与这起血腥的邪教事件脱不了干系！
“二郎，纳尔森，艾琳，杰克，过来。”哪吒沉声唤道。
众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聚集到他身边。雷克斯也擦了把汗，紧张地站在稍外围的地方，竖耳倾听。
“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哪吒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在邪教徒头目身上，以及从雷克斯这里得到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场血祭，并非单纯的邪教徒自发行为，其背后，有地位更高的人在操控，或者说，至少是提供了庇护和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东南方向：“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位尊贵的……圣光教廷地区主教，格里高利大人。”
“什么？！”
“主教大人？这怎么可能！”
“圣光教廷的主教……和深渊邪教勾结？”
除了二郎依旧面无表情，纳尔森、艾琳和杰克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圣光教廷在民间声望极高，主教级别的人物，在他们看来几乎是行走在人间的圣者，怎么可能与如此黑暗、血腥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艾琳秀眉紧蹙：“哪吒阁下，此事关系重大，指控一位地区主教与邪教勾结，需要有确凿无疑的证据。否则，我们将会面临教廷最严厉的反扑，甚至可能被定性为‘异端’。”
杰克也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啊，队长，教廷的审判所……可不是好惹的。”
纳尔森虽然也对教廷没什么好感，但同样面色凝重：“队长，俺相信你的判断。但这事，得从长计议。”
哪吒将那块微微发光的布片展示给众人看，又将之前搜到的、带有主教私人印章的密信碎片（他之前并未完全展示）拿了出来。“这块布片，在特定力量激发下，会与某个方向产生感应，指向正是主教所在的城镇。而这密信碎片上的内容，虽然残缺，但提到了‘祭品’、‘仪式所需’以及‘确保隐秘’等字眼，落款处的印记，经过对比，确属格里高利主教所有。”
他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很难相信。光辉伟岸的教廷主教，暗地里却可能与召唤深渊的邪祟为伍。但这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事情还少吗？”
他目光转向雷克斯：“雷克斯，你之前在村里，除了听到‘哀嚎洞穴’，还有没有听到那些邪教徒提起过其他地点，或者……某个特定的大人物？”
雷克斯努力回忆着，小脸皱成了一团，最终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对不起，大人……我当时太害怕了，只隐约听到‘哀嚎洞穴’，其他的……都没听清……”
“无妨。”哪吒摆了摆手，“现有的证据链已经足够清晰。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去打草惊蛇，而是将这里的情况，以及我们掌握的线索，完整地带回去，上报给学院和王国官方。”
他看向艾琳和杰克：“艾琳，你是精灵族，你的证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持中立。杰克，你心思细腻，负责将我们发现的物证妥善保管。纳尔森，你负责保护他们和雷克斯。”
“是，队长！”纳尔森瓮声应道，拍了拍厚重的胸甲。
艾琳和杰克也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那我们呢？”二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他独眼看向哪吒，意思很明显，这种涉及强者和潜在危险的事情，他不想错过。
哪吒看向二郎，嘴角微扬：“我们？我们当然是去‘哀嚎洞穴’看看。主教那边暂时动不了，但这个邪教徒的老巢，总不能白跑一趟。总得收点‘利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指向那位主教的‘惊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相比于回学院进行枯燥的汇报和可能扯皮的政治交锋，他更倾向于直捣黄龙，用实力说话。而且，他隐隐觉得，那个“哀嚎洞穴”里，或许不止有邪教徒那么简单。深渊气息的残留，让他体内的混沌青莲和三昧真火都有些蠢蠢欲动。
“可是，队长，就你们两个人去，太危险了！”纳尔森担忧道。他虽然对哪吒和二郎的实力有信心，但那可是邪教徒的老巢，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放心。”哪吒拍了拍纳尔森的肩膀，“打不过，我们还跑不过吗？别忘了我的火和二郎的腿。”
他指了指自己脚下那双经过炼金改良的“疾风靴”，又看了看二郎那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腿部肌肉。
“而且，我们需要有人将这里的真相带回去。如果我们都折在了洞穴里，谁来揭露那位主教的真面目？谁来为这些死去的村民讨回公道？”哪吒的话，让纳尔森无法反驳。
艾琳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铭刻着树叶纹理的翠绿色符石，递给哪吒：“这是精灵族的‘自然信标’，激活后，在一定范围内，我可以模糊感知到你的位置和生命状态。如果……如果情况危急，或许能提供一点指引。”
哪吒看了艾琳一眼，没有拒绝，接过了符石：“谢了。”
他又看向雷克斯，少年正用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雷克斯。”
“在！大人！”雷克斯一个激灵，挺直了瘦小的身躯。
“跟着纳尔森他们回去，路上听话。记住我给你的考验。”哪吒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我一定做到！”雷克斯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安排妥当，哪吒不再耽搁。他与二郎对视一眼，两人身形一动，便如同鬼魅般掠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北面黑风山那郁郁葱葱却又显得阴森的山林之中。
纳尔森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振作精神，对艾琳和杰克道：“我们也出发吧，尽快赶回王都！这里的事情，必须让上面知道！”
艾琳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焦土，和那个瘦小却倔强的少年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她隐隐感觉到，王都，乃至整个王国，恐怕都要因为这次边境的惨案，以及哪吒接下来可能掀起的风浪，而陷入一场巨大的动荡之中。
……
黑风山，山势陡峭，林木幽深。常年笼罩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雾气，使得阳光难以完全穿透，林间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哪吒和二郎行走其中，如履平地。哪吒的神识如同最精确的雷达，扫描着前方的一切，避开了一些无谓的魔兽骚扰，也发现了几处邪教徒活动留下的细微痕迹——被刻意掩盖的脚印、挂在树枝上的黑色布条、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与村庄里同源的深渊气息。
“这边。”二郎突然开口，他的独眼在某些时候，对于能量和气息的追踪，甚至比哪吒的神识更加敏锐和直接。他指向一条被藤蔓半遮掩的、通往山体内部的狭窄裂缝。
裂缝入口处，散落着一些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淡淡腥臭的风，从裂缝深处吹拂出来，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痛苦哀嚎的幻听。
“哀嚎洞穴……名字倒是贴切。”哪吒嗤笑一声，指尖一缕火苗弹出，将洞口几丛散发着微弱迷惑心智花粉的诡异蘑菇烧成灰烬。
两人毫不犹豫，一前一后，踏入了洞穴之中。
洞穴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阔深邃。道路蜿蜒向下，石壁潮湿，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某种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状菌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败气息和深渊特有的硫磺味，令人作呕。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直到彻底被黑暗吞噬。但对于哪吒和二郎来说，黑暗并非障碍。哪吒眼中金光微闪，施展了简单的瞳术，视黑暗如白昼。二郎的独眼在黑暗中，更是泛起了淡淡的、如同野兽般的幽光。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人类骸骨，有些上面还残留着撕咬的痕迹，有些则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过。石壁上开始出现粗糙的壁画和刻痕，内容大多是扭曲的怪物、血腥的祭祀场面，以及对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崇拜。
“吱吱——！”
突然，一阵尖锐的嘶鸣声从前方传来，黑暗中，无数双红色的眼睛亮起，如同潮水般涌来——是洞穴中常见的吸血蝙蝠，但这些蝙蝠的体型更大，爪牙闪烁着不祥的黑光，显然也被深渊气息污染了。
“聒噪。”
哪吒眉头都没皱一下，随手打了个响指。一团人头大小的三昧真火凭空出现，悬浮在前方，散发出至阳至刚的光和热。
“嗤嗤嗤——！”
那些变异蝙蝠如同飞蛾扑火，撞上真火光圈的瞬间，便化作一缕缕青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真火如同一个小太阳，驱散了前方的黑暗和阴冷，也净化了空气中的污秽。
两人继续深入，终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是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的、直径超过十米的祭坛。祭坛上刻画着复杂的、与那布片上图案相似的魔法阵，虽然已经停止了运转，但依旧散发着强烈的邪恶波动和残留的血腥气。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祭祀用的器皿、破损的黑色袍服，以及几具似乎是没来得及逃走、或是被灭口的邪教徒尸体。
“看来我们来得晚了，主力已经撤了。”哪吒扫视着洞窟，神识仔细探查着每一个角落。
二郎则走到一具邪教徒的尸体旁，蹲下身检查。他突然伸出手，从那具尸体的紧握的手心中，抠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用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造型奇特的徽章。徽章的图案，正是那扭曲的触手眼睛，但与布片上的略有不同，眼睛的瞳孔处，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权杖般的标记。
“嗯？”哪吒接过那枚徽章，神识侵入其中，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更加精纯、也更加隐晦的精神印记，这印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秩序”感，与周围混乱的深渊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这是……神术的印记？”哪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讽，“而且，是级别不低的神职人员才能拥有的‘圣印’变种。为了掩盖本质，还特意用深渊气息做了伪装，真是欲盖弥彰。”
他将徽章收起，这几乎是铁证了！证明不仅地区主教格里高利与邪教有关，甚至可能牵扯到教廷内更高层的人物！
就在这时，悟空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嘿，有意思。俺老孙感觉到了，这祭坛下面，还埋着点‘好东西’，能量反应不弱，带着点……嗯……‘死亡’和‘阴影’的味道，和上面的深渊玩意不是一路。”
哪吒闻言，目光投向那中央的祭坛。他走上前，手掌按在冰冷的黑色石头上，混沌青莲的力量微微运转。
咔嚓……咔嚓……
祭坛内部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祭坛中央的一块石板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阶梯入口。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带着死亡与阴影气息的寒意，从入口处弥漫出来。
“果然别有洞天。”哪吒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了阶梯。二郎紧随其后。
阶梯不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密室。密室内没有祭坛，只有一口用寒铁打造、刻满了封印符文的箱子。那浓郁的死亡与阴影气息，正是从这口箱子里散发出来的。
哪吒伸手，指尖缭绕着青莲之气，轻易地抹去了箱子上那足以让大骑士头疼的封印。打开箱盖，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三件物品：
一件是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匕首，刃身上流淌着暗影的能量。
一件是残破的、只有半张的羊皮纸地图，上面用古老的通用语标注着一些地点，其中一个被着重圈出的，赫然是“埋骨之地”，旁边还有小字注释“圣徒遗骸”。
最后一件，则是一本材质特殊、用某种恶魔皮鞣制成的笔记本。
哪吒拿起那本笔记本，随手翻开。前面大部分记载的都是些粗浅的邪教教义和祭祀流程，但翻到后面，记录者的笔迹变得仓促而混乱，内容也触目惊心：
“……格里高利大人催得太急了，这次的祭品质量远不够……‘圣骸’的计划不能耽搁……”
“……来自‘上面’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睛’在注视着一切……我们必须成功，否则……”
“……该死的！他们竟然想连我们也‘净化’掉！灭口！我知道得太多了！幸好我留了一手，把东西藏在了下面……”
“……‘阴影之牙’和地图……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或者，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扭曲的签名，旁边还按了一个血指印。
哪吒合上笔记本，眼中寒光四射。
“圣骸”？“上面的压力”？“眼睛”？
看来，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区主教勾结邪教的问题，而是一个牵扯到教廷内部更高层、甚至可能动摇教廷根基的巨大阴谋！而这把名为“阴影之牙”的匕首，和那张指向“圣徒遗骸”的残图，无疑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
“收获不错。”哪吒将三件物品收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格里高利主教……还有你背后的‘大人物’，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洞窟内，阴风依旧，但那哀嚎之声，仿佛变成了为某些人敲响的丧钟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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