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哪吒一人。
地上那摊碎裂的瓷片，在从窗户透进的晨光中，反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无声地嘲笑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凯斯身上那故作高雅的熏香味和帕克带来的、属于年轻武士的汗味与骄横气息，混合着原本的药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
哪吒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依旧引得肺部隐隐作痛，但他需要借此压下胸腔里那翻腾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
锁门声还在耳边回荡。
那声音，每一次响起，都是一次清晰的羞辱，一次对他当下处境最直白的宣告——囚徒。一个被软禁在自家城堡里，随时可能被所谓的“亲人”啃噬殆尽的囚徒。
他闭上眼，凯斯那张虚伪假笑的脸和帕克那嚣张跋扈的蠢样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管理账目？学习庶务？将来给帕克当个管事？
呵。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步步蚕食，一步步剥夺，最后还要让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感恩戴德，真是将他哪吒当成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了。
还有那看似不经意的试探……巴尔克摔跤的事，凯斯果然起了疑心。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足以说明此人多疑且谨慎。
以及帕克最后那故意摔碎药碗的举动……幼稚，恶劣，却有效。像是在提醒他，他们随时可以夺走他赖以维生的、最基本的东西。
压力。
无处不在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挤压而来，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若是原主那懦弱绝望的灵魂在此，恐怕早已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垮，要么彻底屈服，要么在恐惧中等待最终的灭亡。
但此刻，在这具病弱躯壳里的，是哪吒！
是那个敢闹海屠龙、剔骨削肉、逆天改命的混世魔童！
这压力，这羞辱，这步步紧逼的阴谋……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反而像是一桶油，狠狠浇在了他心底那簇本就不甘沉寂的火焰之上！
轰——！
冰冷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近乎兴奋的战意，在他四肢百骸中奔流！竟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伪装出的怯懦和茫然，而是锐利如刀锋般的寒光，映照着地上那些碎瓷片，仿佛能将其彻底冰封！
想要玩是吗？
那就陪你们玩到底！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那摊碎片前。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蹲下身，伸出那依旧苍白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将那些锋利的碎瓷捡拾起来。动作很慢，却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这不是屈服，而是在铭记。
铭记今日之辱，铭记每一分轻视，铭记每一分恶意！
这些碎片，终有一日，会化作最锋利的刃，加倍奉还！
他将所有碎片仔细地收集起来，用一块旧布包好，藏在了床铺最隐蔽的角落。做完这一切，他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这身体，实在太不顶用了。
他扶着床沿喘息了片刻，眼神却愈发坚定。
必须更快！必须更强！
他重新坐回床上，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摒弃所有杂念，再次沉入修炼之中。
《混沌青莲圣法》的法诀在心间流淌，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混沌本源之气被全力催动，如同最顽强的工兵，开始在他那百脉俱堵的废体之内，进行着又一次艰难无比的开垦。
痛苦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经脉被强行开拓的撕裂感，神魂过度消耗的针刺感，以及身体本身传来的各种不适……交织在一起，足以让任何意志不坚的人瞬间崩溃。
但哪吒却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生生扛了下来。甚至，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方才那股强烈怒意的刺激下，他感觉自己的神魂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一丝，对那稀薄惰性能量的捕捉和转化效率，也似乎有了一丁点难以察觉的提升！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这圣法，果然需要在极限压力下，才能迸发出真正的潜力！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痛苦与提升并存的奇异状态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当他再次从深沉的入定中被身体的极度疲惫强行拉回现实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时间接近正午。
他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彻底浸透，身下的床单都湿了一小片。皮肤表面，又是一层更加明显的、油腻腻、灰黑色的污秽杂质，散发着令人掩鼻的腥臭。
但与之相对的，丹田内那丝混沌本源之气，似乎又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并且，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几条最细微、最无关紧要的支脉，似乎被强行冲开了一丝头发丝般的缝隙！
虽然对于整体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但这确确实实是质的飞跃！意味着他真正在这废体之上，开辟出了独属于《混沌青莲圣法》的修炼路径！
希望之光，虽然微弱，却已真切地亮起！
就在他准备再次挣扎着下床清理污秽时，走廊外，竟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轻盈而熟悉，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谨慎。
是小薇？那个唯一对原主抱有善意的侍女？
哪吒眉头微蹙。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按照惯例，送午餐的时间应该还没到。
他迅速躺好，再次将自己伪装成虚弱无力的样子，并拉过被子，尽量掩盖住身上那明显的汗湿和污秽痕迹。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随即响起了几下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敲门声。
“那吒少爷？您醒着吗？”门外传来少女清脆却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我是小薇。”
果然是她。
“进来吧……门没锁……”哪吒用沙哑虚弱的声音回应。
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侍女裙、年纪约莫十四五岁、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清秀少女，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她先是快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下房间，目光掠过地面（那里已经被哪吒简单清理过，看不出瓷片痕迹），最后落在床上的哪吒身上。看到哪吒似乎“安然无恙”，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看到他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虚汗（其实是刚才修炼累的），眼中立刻涌上了浓浓的担忧。
她闪身进来，迅速反手将门轻轻带上，但没有锁死，然后快步走到床边。
“少爷，您……您没事吧？”小薇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目光里充满了关切，“我早上远远看到凯斯老爷和帕克少爷从您这里出去，帕克少爷脸色好像还很得意……他们是不是又欺负您了？”
哪吒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真诚担忧，心中微微一动。在这冰冷压抑的城堡里，这份单纯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他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次倒不全是装的）：“没……没什么……伯父只是来看看我……帕克哥哥……不小心打碎了个碗而已……”
“不小心？”小薇显然不信，小脸上浮现出愤愤不平之色，“他肯定是故意的！还有凯斯老爷……每次来都没好事！少爷，您一定要小心他们！我听说……我听说……”她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慌乱地看了看门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气声：“我听说，凯斯老爷最近和黑石家族的人走得很近……黑石家族一直和我们龙焰家不对付的……他们肯定在商量什么坏事！”
黑石家族？
哪吒目光微微一凝。原主记忆里闪过相关信息：龙焰家族的世仇，领地相邻，多年来摩擦不断。凯斯竟然和死对头勾结？他想做什么？卖族求荣？
“还有……”小薇似乎下定了决心，继续低声道，语气带着害怕，“我早上偷偷去厨房给您拿早餐的时候，听到巴尔克和另一个旁系的下人在嘀咕……说……说等伯爵大人……真的回不来了……凯斯老爷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到时候……到时候就要把您……赶出城堡……甚至……”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那双惊恐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赶出城堡？甚至暗中处理掉？
哪吒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凯斯的谋划，恐怕比想象的还要狠毒和急切。父亲失踪的消息，看来已经让某些人按捺不住了。
“少爷，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小薇急得眼圈都红了，“福伯他……他虽然对您好，但他毕竟只是个管家，斗不过凯斯老爷的……”
想办法？哪吒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这具身体也大不了多少、却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少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分夺秒地修炼！
但他不能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他只是露出一个更加苍白无力的笑容，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小薇……我……我会小心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从枕头下摸索出昨天福伯悄悄塞给他的几枚铜币（原主仅剩的财产），递给小薇：“这个……你拿着……以后不要再冒险去打探消息了……很危险……”
小薇看着那几枚少得可怜的铜币，鼻子一酸，用力摇了摇头，把铜币推了回去：“少爷，我不要！您自己留着！我……我没事的，我就是个下人，他们不会太注意我的。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起来！”
看着她真诚而倔强的眼神，哪吒没有再坚持。他将铜币收回，心中却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牢牢记住。
“对了，少爷，”小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迅速塞到哪吒手里，低声道：“这是我自己早上偷偷省下来的白面包，还有一小块肉干，您快趁热吃了，别让人看见！您天天喝那些没油水的药汤和黑面包，身体怎么会好！”
手帕里传来的温热和食物香气，让哪吒微微一怔。
他看着小薇那带着期盼和紧张的眼神，心中某个冰冷角落，似乎被悄然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小薇脸上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仿佛做了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又叮嘱了哪吒几句一定要小心，然后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悄悄离开了房间，并细心地将门重新带好，但没有锁死——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房门轻轻合拢。
哪吒坐在床上，摊开手帕，里面是一块烤得微黄、散发着麦香的白面包，和一小条看起来硬邦邦、却肉香浓郁的肉干。
这对于曾经的哪吒来说，简直是乞丐都不屑一顾的东西。
但此刻，在这具饥肠辘辘、极度缺乏营养的身体本能驱使下，却散发出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更重要的是，这其中蕴含的善意。
他拿起那块白面包，慢慢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味道很好。
比他记忆中吃过的任何仙肴玉馔，都要来得温暖。
他细细地咀嚼着，将每一口食物都转化为支撑这具身体坚持下去的能量，也将那份善意，转化为冰冷决心中一丝不可或缺的暖色。
吃完东西，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气力。
他没有丝毫停歇，再次闭上双眼，引导着那丝因为得到能量补充而似乎活跃了少许的混沌之气，开始了又一轮的修炼。
痛苦依旧。
前路依旧漫漫。
但这一次，他的意志更加坚定，目标更加明确。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那双冰冷而充满野心的眼睛（凯斯），和那双愚蠢而骄横的眼睛（帕克），在远处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等着吧。
他在心中冷冷地宣告。
很快，你们就会亲眼看到——
你们口中的病痨子，废物，
是如何将这令人窒息的囚笼，
一寸寸，
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