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奥利弗侧身,从行李车前利落地让开空间,无比自然地绕到科拉身侧,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行李车的扶手。
“我来吧。”
他的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科拉垂下目光,这时才注意到他两手空空,深红色的校袍整整齐齐,显然早已将自己的行李安置妥当,像是特意空出时间等在这人来人往的站台上。
等谁呢?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科拉的脑海里,答案便已不言而喻。
她的目光落在他搭在行李车上的手——那是一只属于守门员的手,指节分明,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此刻稳稳地扶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
“不用。”
她拒绝了。
手上稍稍用力,沉重的行李车再次向前滚动,轱辘在石板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也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只是现在,更亲密一步的举措并不匹配两人目前的关系。
奥利弗顿了顿,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
失落掠过心头,但他很快释然——这确实是她的作风。
他没有坚持,只是并肩走在她身旁,步调默契地保持一致
他们只并肩走了一小段,从火车车厢的中部走到门边。
这段路太短,短到还没来得及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短到科拉刚刚将行李车停稳在车厢门口,奥利弗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知道,该离开了。
过去几年,他们每一次在公共场合的碰面几乎都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火药味。
人们早已习惯了看到他们隔着人群冷眼相待,或在魁地奇场上针锋相对。
曾几何时,谁都相信他们俩没在走廊里掏出魔杖决斗就算是梅林保佑。
而此刻,他再待下去,明天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全方位照片就会被刊登进霍格沃茨校内报刊,贴在各个学院的公共休息室公告栏。
“那么……”他开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霍格沃茨见。”
“霍格沃茨见。”
级长车厢位于列车前部,与装载着大小皮箱和猫头鹰笼的行李车厢相隔不远。
科拉推开车厢那扇光亮的铁门,一股红茶的醇香便迎面而来。
车厢内此刻颇为安静,与外面走廊上渐起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深红色的绒布座椅上,只坐着佩内洛·克里瓦特一人。
她姿态优雅地靠在窗边,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手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显然已为自己打点好了一个舒适的角落。晨光透过车窗,在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棕色鬈发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早啊。”科拉出声打招呼,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车厢,随口问道:“他们两个还没来吗?”
佩内洛从书本上抬起视线,露出一个温和而得体的微笑:“早安,科拉。”
她轻轻合上书,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车厢门的方向,“珀西大概还在进行他标志性的‘出发前最后巡视’,你知道的,他总是亲力亲为。至于另一位……”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惯常理性的神情。“我刚刚去找朋友的时候,看见杰玛·法利和布兰切特已经在第三节车厢坐下了。”
她轻轻吹开茶面上的浮沫,“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过来了。”
科拉心底泛起一阵的酸涩。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咔哒。”
身后的车门被利落地推开,带进走廊上的喧闹声。
“劳驾,让让。”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科拉惊讶地回头,正对上杰玛·法利那双向来平淡的灰眼睛。
这位斯莱特林的女级长笔挺地站在门旁,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法利?”佩内洛也略显意外,“我以为你和布兰切特……”
“聊完了。”法利轻描淡写地打断,目光始终没落在科拉身上。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车厢另一端那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固定席位。
落座后,她只微微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站台上熙攘的人群、送别时挥舞的手臂、以及弥漫的蒸汽,都倒映在她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却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突然闯入的、精美却沉默的雕像。
科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法利身侧的那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个选择似乎让佩内洛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法利本人依然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曲了起来。
车厢内一时陷入微妙的沉寂,只有列车外人群的交谈声作为背景。
科拉不喜欢这种氛围,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
“哐当!”
车厢门又一次被猛地拉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壁上发出巨响。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是珀西·韦斯莱。
他气喘吁吁,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红发此刻略显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胸前的级长徽章甚至有些歪斜,袍角还沾着一点灰尘。
“抱歉,我来晚了。”
他急促地说,气息不稳,一边快步走进来一边略显尴尬地整理着自己的仪表,
“出门时……遇到些小意外,耽搁了些时间。”他含糊地解释着,略显狼狈地跌坐进最后一个空位。
他这副罕见的模样,让车厢内的几道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佩内洛微微蹙眉,法利从窗外收回视线,灰色的眼睛里掠过审视,科拉也投去关切的眼神。
佩内洛率先反应过来,她优雅地拔出魔杖,对着珀西轻柔地一挥:“清理一新。”
咒语的光芒闪过,他袍角的灰尘和额头的汗珠瞬间消失,凌乱的发丝也规整了不少,虽然那份匆忙带来的窘迫感并未完全消散。
珀西略显感激地看了佩内洛一眼,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尽管耳根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红晕。
“说起来,你们看了前几天的《预言家日报》了吗?”
珀西匆忙地转移了话题,试图用他惯常的、带着点官方口吻的讨论来掩盖方才的失态。
他调整了一下已经恢复端正的级长徽章,脊背挺得笔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客观,仿佛刚才那个狼狈冲进来的人不是他。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车厢里激起了不同的涟漪。
佩内洛敏锐地抬眼,她先是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科拉——那篇关于卡佩家的争议性报道她自然看过,此刻提起显然不太合适——然后才转向珀西,语气温和而谨慎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安全的方向:
“是的,看了。最大的新闻大概是,吉德罗·洛哈特将在新学年任职霍格沃茨,担任我们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
她巧妙地避开了财经版,只提及了更具轰动性的教育版消息。
“正是此事。”
珀西立刻接话,似乎很感激佩内洛提供了一个明确的讨论方向,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正式,
“我认为,由一位拥有如此……呃,广泛实践经验和社会声望的巫师来执教,对提升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术的教学水准,或许能带来新的视角。当然,”
他补充道,带着一贯的严谨,“具体效果还需观察。”
“你有什么想法?”科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端倪。
“这正是关键所在。”
珀西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内部消息的郑重,
“我父亲在部里听到一些风声……当然,不是官方消息。”他特意强调,习惯性地规避着任何可能的风险。
“据说,洛哈特教授的这个职位,并非仅仅源于邓布利多校长的邀请。某种程度上,是魔法部……或者说是部里某些有影响力的人物,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说是推动了一把。”
这个信息让车厢内安静了一瞬。连一直望着窗外的法利也微微侧过头,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
“推动?”科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为什么?因为他有名?”
“声望当然是一部分,”珀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
“但更重要的可能是,他是一位……嗯,‘安全’且‘可控’的选择。你们想,他着作等身,荣誉加身,形象正面,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的那些‘冒险经历’大多发生在国外,与英国魔法部当前复杂的内部……呃,派系纷争,没有太多直接关联。
让他来担任这个职位,既能提升公众关注度,又不会触及某些敏感的神经。”
“听起来,这更像是一个政治决定,而非纯粹的教育考量。”佩内洛点点头道。
“可以这么理解。”珀西确认道,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当然,这对我们学生而言,意味着需要以更审慎的态度对待新学年的黑魔法防御术课程。既要尊重教授,也要……保持独立判断。”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在场的每一位级长。
科拉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洛哈特的教学能力,可能配不上他的名声。
“我在丽痕书店见过他,”科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洛哈特在社交场上的表现,可比他在书里描写的任何一场‘冒险’都要精彩得多。他更像个……天生的表演者。”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便接了上来,像冰片落在天鹅绒上。
“在魔法界,”一直沉默的法利终于再次开口,她依然望着窗外,但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个人的名声,往往比他真实的能力更容易被塑造,也更容易被交易。洛哈特……”
她微微停顿,终于转过头,灰色的眼眸依次扫过珀西和佩内洛,最后若有似无地在科拉身上停留了一瞬,“不过是一个被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共同推上前台的,精心包装过的‘招牌’。”
她的用词精准而冷酷。
“魔法部需要一位看起来光鲜、能安抚民众、且不会深究某些敏感往事的人来填补这个被诅咒的职位;出版商和利益相关者需要维持他们‘明星作家’的热度;而某些古老的家族……”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
“或许也乐见一个注意力被吸引到别处的、热闹而肤浅的焦点。各取所需罢了。”
这番话像一阵寒风,吹散了珀西试图维持的官方论调,揭示了隐藏在任命背后的、更为复杂的权力博弈。
珀西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这种过于现实的解读,维护官方说法的权威性,但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有些生硬地说:
“无论如何,正式任命已经下达,我们作为级长,理应尊重学校的决定,并引导其他同学……”
“当然要‘尊重’,”法利轻声打断,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我们只需要看清楚,在那块闪闪发亮的‘招牌’后面,究竟站着什么样的人,以及,他究竟能教给我们什么。”
当深红色的列车缓缓驶过黑湖弯道,在夜色初降的薄暮中,那座熟悉的城堡终于穿透渐浓的暮色,遥遥映入车窗。
科拉透过朦胧夜色望过去。
一个暑假的分别,古老城堡依旧。
塔楼尖顶错落地刺向泛着紫罗兰色的天幕,无数窗口已提前点亮温暖的金光,像撒在深蓝绒布上的碎钻,倒映在漆黑如镜的湖面上。
城堡在暮霭中沉默矗立,比记忆中更巍峨,石墙上爬满的常春藤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最高的天文塔顶上已经能看见闪烁的星光,与城堡里的灯火交相辉映。
列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整座城堡完全展现在眼前。月光勾勒出它锯齿状的轮廓,黑湖的水面被划开一道银亮的波纹。
科拉注视着那越来越近的灯火,胸口涌起一种奇特的安宁——就像终于结束漫长旅途,即将推开家门时的那种笃定。
窗玻璃上的倒影里,她看见法利微微扬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