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的寝殿，比仙霄殿更显肃穆。
玉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悬着的灵灯，不摇曳，不跳动，像凝固的阳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殿中央的丹陛上，灵帝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玄色长袍垂落地面。
赤焰站在殿中，掌心全是汗。他来时想了无数说辞，可真站在这里，面对那双洞穿一切的金眸，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灵帝。”他终是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求您收回成命，星瑶与沧溟的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灵帝打断他，声音依旧温润，却像一块浸了冰的玉，“你们父母早逝，我作为祖母，为你们婚配，有何不妥？”
她并未起身，金眸从软榻上漫过来，落在赤焰脸上。
“你觉得不妥，是因为你心里装着阿瑶，对吗？”
赤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是！我与星瑶离星宫相识，早已互许终生，她待我之心，我待她之意，绝非旁人能比！为何要把两个毫无感情的人强扭在一起？这不是为他们好，是在毁了他们！”
“感情？”
灵帝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历经千年的嘲弄，眉头微蹙时，殿内的金火猛地跳了跳。
“你这年纪，懂什么叫感情？一时的心跳加速，片刻的意乱情迷，便敢称之为‘情’？”
她坐直身体，空气中的威压陡然加重，“我见过太多所谓的‘情’——灵族长老为了妖族公主叛出宗门，最终被挫骨扬灰；魔族少主为了人类女子自毁修为，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的金眸像淬了冰，“感情是这世上最无常的东西，理念相悖时，再深的情，最终也只会化作刀剑相向的理由。”
赤焰被那威压逼得后退半步，却依旧挺直脊背：“我与星瑶不会！我们……”
“你们？”灵帝挑眉，金眸里的锐光几乎要将他刺穿。
“你是业火转世，命带肃杀，靠近你的人，哪个有好下场？你母亲灵佑，护你周全，最终魂断幽冥……”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不提也罢。”
赤焰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这些话，戳中了他最隐秘的恐惧。
他确实怕，怕自己的业火会灼伤星瑶，怕自己的命数会连累身边的人。可这份恐惧，从未让他想过放手。
灵帝忽然收敛了威压，语气又柔了下来，像长辈对晚辈的循循善诱：“焰儿，我知你与阿瑶情意相投。可你命里的肃杀之气，不是人力能压的。你若真心为她好，为溟儿好，便留在我身边。只有我这灵珠之力，能镇住你的业火，护他们周全。”
赤焰怔住了。灵帝闭关百年，但却洞察一切。这无念城，果然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灵帝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两人身形相似，连眉眼的轮廓都有七分像，站在一处，像一幅跨越千年的镜像。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赤焰的脸颊，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温柔：“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时的我。”
“那时我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能护住无念城，能让灵族永远强盛。”她的声音低了些，金眸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可世事弄人，千年光阴，能留住的，不过是这具躯壳和无边的孤寂。等你活到我这年纪，就会明白，所谓的‘情’与‘义’，大多是自欺欺人的枷锁。”
赤焰猛地偏头，避开她的触碰，眼底的倔强更甚。
“我不要活成您这样！若连自己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灵帝收回手，转身走向丹陛，玄色长袍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影子，“你看我如今权势滔天，无念城固若金汤，可若我灵力稍退，那些现在对我阿谀奉承的人，立马就会扑上来撕碎我。”
她回头，金眸里的冷光让赤焰心头一颤，“焰儿，你与我一样，注定是孤家寡人。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帮我掌无念城，你也需要我的灵珠庇护，这才是两全之策。”
“我不需要庇护！”赤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决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放手的，拼了命也会抓住！星瑶是我的命，我绝不会看着她嫁给别人！”
灵帝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终归是太年轻……你以为你执意和她在一起，是护她？其实是在害她。”
“你胡说！”赤焰怒道，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我对她的心，天地可鉴！我怎么可能害她？！”
“你可知星瑶的真身是什么？”灵帝忽然问道，金眸里的光变得异常锐利。
赤焰一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他知道星瑶是灵族公主，却从未想过她的“真身”。
灵族的“真身”，往往藏着最隐秘的命数。
灵帝的声音像冰锥，一字一句凿进他的心里：“星瑶，乃是离星池边第一朵并蒂莲上凝结的晨露所化，天生灵体，至纯至净，最怕的便是烈阳与业火。”
赤焰的脸色瞬间煞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玉柱上，发出“咚”的闷响。
“你是业火转世，”灵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你的灵力，你的气息，甚至你的心跳，对她而言都是剧毒。短时间相处，她尚可凭灵力抵御；可若朝夕相对，日夜纠缠……”
她没有说下去，但赤焰已经懂了。
业火焚露，露尽则灭。
“不……不可能……”赤焰摇着头，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你在骗我……你只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灵帝的金眸直视着他，那目光里没有谎言，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当年你在离星池旁修炼，看到花瓣上一滴露水，如星光般闪耀，赞叹不已，只是这颗晨珠即将随着晨光消散，你一时不忍，给她输了灵力，并将这滴露水放置离星池中，因此结下这段缘分，然而露水情缘，终是无疾而终，你若为她好，还是离开她的好，否则她早晚被你焚尽……”
殿内的金火依旧安静地燃烧，却照得赤焰浑身冰凉。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魂魄的雕像，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倔强，都在“业火焚露”四个字面前，碎得片甲不留。
原来他拼了命想抓住的，从一开始，就是会将星瑶推向毁灭的劫。
灵帝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重新坐回软榻。
玄色长袍上的凤羽纹缓缓敛去光芒，仿佛刚才那场对峙从未发生。
殿门在赤焰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他站在廊下，望着无念城缥缈的云海，第一次觉得，这仙境般的地方，比幽冥的深渊还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