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推开家门时,檐角的风灯正被夜风扯得“吱呀”轻响。
她站在门口,喉咙动了动,那句“阿娘”带着点发颤的尾音。
刚飘出去,屋里的“咔嗒”声猛地停了。
青萝几乎是从织布机后弹起来的,手里还攥着半截染了紫的棉线。
看清门口那道熟悉又长拔高了些的身影时,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几步冲过去,手死死攥着赤霄的后颈,把人狠狠搂进怀里,布料的沙沙声里裹着哽咽:“回来了……我的霄丫头,可算回来了!”
赤霄的鼻子一酸,风蚀崖的委屈、赶路的疲惫、见着亲人的激动一股脑涌上来。
她把脸埋在青萝衣襟里,她肩膀控制不住地发颤。
青萝松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顺着胳膊往下滑,眼里的泪还没干,嘴角却扬了起来:“高了这么多,也壮实了……”
“饿不饿?灶上温着你爱吃的粟米糕,阿娘再给你煮碗姜汤。”青萝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赤霄拉住了。
赤霄拽着她坐在织布机旁的矮凳上,自己把头埋进她的膝头,闷闷的抽泣声从布料里透出来。
青萝指尖轻轻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怎么了?”
赤霄猛地抬起头,眼角挂着泪珠,睫毛湿成一撮,把风蚀崖的争执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从雕王濒死,到她忍不住烤了吃,再到沧溟那句冷沉沉的“若我濒死,你是否也会如此”。
越说越急,眼泪又滚下来:“那雕本就活不成了,烂在崖上也是喂狼!他怎么就不懂呢?阿娘,我到底哪做错了……”
青萝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叹了口气:“那你回来,跟他说了?”
“没……”赤霄别过脸,语气硬邦邦的,指尖却无意识抠着矮凳边缘。“他才不会在意呢,反正他向来冷得很……”
“傻丫头。”青萝拍了拍她的手背,指腹按了按她发红的耳尖。
“风蚀崖是什么地方?他见你没回去,定要发疯似的找。”
赤霄猛地站起来,鞋尖在青砖上磕出轻响:“那我回去跟他说一声!”
“坐下!”青萝一把拉住她,望着窗外泼墨似的夜,“这时候上风蚀崖?罡风能把你卷到崖底!”
赤霄急得直跺脚,眼眶又红了:“那怎么办?他找不到我,会不会……”
青萝没等她说完,就起身披上厚斗篷,系紧领口。
“你在家等着,我去趟幽冥宫。让幽冥宫的人传讯给沧溟,他知道你平安回来了就好。”
“阿娘你……”赤霄愣住了,盯着青萝,“你认识幽冥宫的人?”
青萝笑了笑,眼里闪过丝狡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当你娘就只会织布?当年认识的老交情,总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
她说着推门出去,风灯的光在巷口晃了晃,又回头喊:“看好家,夜里有巡夜的,别开窗探头,粟米糕在灶上,先垫垫!”
门“吱呀”一声合上,屋里只剩织布机上半卷紫灵兰布。
赤霄坐在矮凳上,指尖捻起线轴上缠着的紫线。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灯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他肯定急疯了”,一会儿又嘴硬“急也活该,谁让他说那种话”。
而此刻的风蚀崖,雪正下得紧。
沧溟的身影在风雪里穿梭,银发被罡风卷得贴在脸颊,指尖的灵光把崖壁上的冰挂都照得透亮。
他已经把赤霄常去的风阵、雾凇林、冰泉边都找了个遍,脚印在雪地里叠了一层又一层。
“赤霄!”
喊声被罡风撕得只剩零碎的音节,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灵力在指尖凝得越来越亮,几乎要灼伤人,他扒着崖底的裂缝往下看。
他怕她赌气乱跑,怕她遇上夜间出没的冰原狼群,更怕她……像那只雕王一样,在某个没人看见的角落,无声无息地倒下。
就在他要催动灵力往更深的崖底飞时,一道苍老的声音顺着风飘来,“沧溟。赤霄已回幽冥城,平安到家了。”
沧溟的身影猛地顿在半空,风雪拍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悬在那里,望着幽冥城的方向,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开,像是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她回去了。
也好。
至少是平安的,比什么都强。
……
青萝回来时,赤霄正扒着门框望,脖子都伸酸了。
见着母亲裹着风沙的身影,她几步冲上去,有些急切:“怎么样?他收到消息了吗?”
“放心吧。”青萝抬手拍掉斗篷肩颈处的沙,“消息已经传过去,他知道你平安到家,就不会瞎找了。”
赤霄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青萝进屋时,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盯着青萝的背影:“阿娘,你怎么连沧溟在幽冥宫都知道?之前还说不认识他……”
青萝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闻言动作顿了顿,含糊道:“你去风蚀崖那么久,我总得打听清楚,你是跟什么人在一处……你阿娘可厉害着呢!”
赤霄嘴微张,忽然觉得阿娘藏的秘密,比沧溟那双深潭似的眼还难猜。可她没再追问。
夜里,母女俩挤在一张旧木床上。
赤霄侧躺着,把风蚀崖的事捡着有趣的说。
但那些差点被雪原狼咬穿喉咙、在寒潮里冻得失去知觉的时刻,她半个字没提。
“你们……就只是训练?”青萝忽然轻声问,声音轻得像落在被面上的绒毛。
“不然呢?”赤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语气愤愤的,把被子往脖子里裹了裹,“他那人,离我三丈远都嫌近!知道我是女子后,更是连话都少了三分,估计早就烦我了,要不是我死缠烂打,他才不会教我。”
她哼了一声,尾音却有点发虚,“以后各走各的,他当他的幽冥圣子,我过我的日子,谁也别碍着谁!”
青萝看着女儿气鼓鼓的后脑勺,忍不住笑了,“嘴硬的丫头。”
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没动真心就好。只是沧溟那边……那孩子心思重得很,什么都藏在心里,这次赤霄不告而别,不知他要在风蚀崖的雪地里,再绕多少圈。
“对了,”青萝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的梦魇……好点没?”
赤霄愣了愣,老实道:“好像他在的时候就不做噩梦,他不在……还是怕。”她嘀咕着,“他那人跟冰块似的,偏偏妖魔都怕他,奇了怪了。”
青萝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
夜渐渐深了,赤霄的呼吸变得均匀,想来是累极了。青萝却睁着眼睛,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久久没有睡意。
灵佑的嘱托,玄冥的谋划,还有这两个孩子的命数……像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她只盼着,他们能像今夜这样,哪怕有争执,有分离,终究还能平安回到彼此能望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