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穿着整洁衬衫、戴着工作人员胸牌的青年闻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而不失专业的笑容,解释道:“阿姨,您别误会。我们‘新颜’举办这个活动,是为了找到能真正展现当代女性自信美的代言人。设置一个小小的产品体验环节,是希望每一位报名者都能先亲身感受我们产品的品质,带着一份真实的体验和认同来参与。而且,”
他语气平和,但说出的数字却带着分量,“我们这次为最终选出的代言人准备了十五万元的代言费,也是表达我们对优秀女性的尊重和诚意。”
“十五万?!”张翠花猛地拔高声音,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在2001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飞快地计算着:这得是多大一笔钱啊!能在乡下起最气派的楼房,能给小宝存下厚厚的家底,自己能过上多少人羡慕的阔太太生活……
之前对王红那股子鄙夷和等着看笑话的心思,瞬间被这巨大的诱惑冲得七零八落,转而化作一股强烈的不服气和灼人的贪婪。
王红?她一个生了娃的女人都敢来碰运气?我张翠花哪点不如她?
当年在村里,谁不说我张翠花模样周正?这十五万,她王红都敢做梦,我凭什么不能争?
这念头如同野火燎原,一下子烧光了她的理智。
她再也顾不上盯梢王红,目光急切地四处搜寻,很快就在文化宫大门另一侧看到了那个挂着“报名处”牌子的桌子,旁边立着醒目的截止时间提示,一个工作人员正坐在桌后。
张翠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几乎是扑到桌前,气喘吁吁地问:“同志,现在还能报名吗?”
桌后的年轻姑娘抬起头,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指了指旁边的告示:“可以的,阿姨,在海选结束前都接受报名。您时间有点紧,得抓紧了。”
“行!咋报名?”张翠花迫不及待地追问。
“需要您先选购一款我们‘新颜’的产品,体验一下,就可以领取报名表了。”工作人员耐心地重复着规定。
张翠花一听,立刻低头翻找自己那个旧布包,从最里层摸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的小卷儿。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十几块零钱。花出去实在肉疼,可一想到那十五万的巨款,这区区几块钱顿时就成了必须下的“本钱”!
她找了好几家店,终于找到一家在售的新颜唇膏。
销售问她要什么味道的。
“给我来个最便宜能报名的就行!”她语气坚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工作人员点点头,从桌下拿出润唇膏:“十六块。”
张翠花迅速数出十六块钞票,几乎是抢过那支小小的唇膏和随之递来的报名表。
紧紧攥住这两样东西,她感觉心跳得厉害。
填表?
她认得几个大字,勉强能写。
她蹭到旁边的墙根,趴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填上自己的名字,年龄那里犹豫了一下,偷偷写小了好几岁。
把表格塞进报名箱的那一刻,她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一块大石头落地,那十五万似乎已经在向她招手。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支用“巨款”换来的润唇膏,笨拙地拧开盖子,对着旁边玻璃窗模糊的反光,在自己干得起皮的嘴唇上胡乱抹了两下。
然后,她用力挺直了总是有些佝偻的腰背,脸上焕发出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盲目的自信,挤进了那些等待叫号的、真正年轻靓丽的参赛者中间。
她焦灼地等待被叫到名字,心里已经开始畅想,拿到十五万后,要如何风光,如何将王红彻底踩在脚下,让儿子刘小宝成为人人都羡慕的对象。
走进工人文化宫临时布置的海选现场,王红原本被那位工作人员鼓舞起来的一点勇气,在看到场内架设的黑色摄像机镜头时,瞬间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泄了个一干二净。
那冰冷的镜头幽幽地对着等候区和舞台方向,像一只沉默而锐利的眼睛。
候场时,她听到身边几个年轻女孩兴奋地窃窃私语:
“看到没?还有摄像机呢!”
“听说每个城市的选拔现场都有录影,海城电视台为选拔特别制作了节目,到时候会剪辑有趣片段在电视上播出!”
“真希望能看到我自己!上电视多风光啊!”
这些充满期待的话语,像冰锥一样扎进王红心里。
别的姑娘盼着在电视上露脸,她却怕得要死。
上电视? 这个念头让她手脚发凉。
之前,她只被那十五万代言费的巨额数字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抓住这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却完全没料到,这个选拔竟然还会被录像,甚至可能在电视上播放!
恐慌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那点对奖金的渴望。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镜头的捕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快得让她发慌。
万一……万一被以前的“客人”在电视上认出来呢?
那她过去的事会不会像瘟疫一样传开?
打破她现在安稳的生活?
她几乎能想象到张翠花那副抓到把柄、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能用最恶毒的语言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完了……”她心里一片冰凉,之前鼓起的那点追求新生活的勇气,在“可能被当众揭穿老底”的巨大恐惧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鬼迷心窍来这里。那十五万就像悬挂在悬崖对面的蜜糖,她或许根本就没那个命去拿,强行去够,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脚步变得无比沉重,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遁形的地方。
可是,号码牌已经握在手里,工作人员正在按顺序叫人,周围都是跃跃欲试的面孔。
她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只能苍白着脸,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