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的微光,一点点艰难地上浮,挣扎着冲破黑暗的束缚。
云上槿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令人不适的纯白,天花板、墙壁、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这种无菌的色调。
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又令人厌恶的、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某种药物的清苦。
一直守在床边的江淮清几乎在她眼皮颤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立刻伸手,精准而快速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急促的铃声刚落,医生和护士便迅速鱼贯而入,显然早已待命多时。
主治医生上前,仔细地检查了她的瞳孔反应、心率、血压等各项基础生命体征,又查看了旁边精密监测仪上的数据流,片刻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对江淮清点了点头:
“江上将,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意识恢复是个好迹象。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后续需要非常精心的静养和观察。”
江淮清站在一旁,看着医护人员围绕着她忙碌,检查输液管、调整设备参数,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这时,云上槿似乎试图想要改变一下躺卧的姿势,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肩膀,想要支撑起身体,但那微不足道的力气瞬间就被沉重的虚弱感击败,甚至连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几分。
江淮清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甚至比旁边的护士更快。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冷硬气质不符的小心翼翼,托住她的后背和手臂,帮助她极其缓慢地坐起一些,并在她身后垫好了柔软的枕头,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在这个过程中,云上槿抬起眼眸,极其短暂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空洞而疏离,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家具或一个陌生人。
随即,她的视线便漠然地缓缓移开,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他的存在与否都无关紧要。
江淮清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却充满拒绝意味的动作。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一种近乎公事公干的、刻意平稳的语调开口道:
“医生说,你需要绝对静养,不能乱动。”
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一种提醒,也像是一种命令。
云上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垂下了眼眸,视线落在自己扎着留置针、布满青紫色针眼的手背上,沉默地看着那冰冷的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沉默的看着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输入体内。
她整个人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山,将所有情绪和反应都深深地封存了起来。
江淮清看着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侧脸,看着她那副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模样,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愧疚感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像潮水般拍打着他的心脏。
他想说点什么,道歉也好,解释也罢,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也陷入了沉默。
云上槿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偏过头,将目光静静地投向窗外。
但她的眼神空洞,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为自己找一个可以不必与他对视的支点。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良久,江淮清似乎无法再忍受这片死寂,也或许是那份积压的愧疚终于冲破了某种临界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其不习惯的艰涩,打破了沉寂:
“对不起,我……”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又像是在组织语言,为接下来的话积蓄勇气。
云上槿原本望着窗外的视线微微一动,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谴责或愤怒,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耐心等待一个未完成的故事,等待他亲口说出那句完整的忏悔。
这平静的注视反而给了江淮清更大的压力。
他顿了顿,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她盖着的白色薄被上,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事后回想的、沉甸甸的无力感:
“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句话苍白而空洞,甚至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但它确实是他此刻最真实的一部分想法。
他低估了她的脆弱,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更低估了那抑制环和粗暴手段所带来的毁灭性后果。
云上槿听完这句算不上道歉的道歉,并没有任何表示。
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鸦羽般覆盖下来,在她过于苍白的眼睑处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她眼底所有可能翻涌的情绪,让人无从窥探她内心的丝毫波动。
江淮清张了张嘴,他还想说点什么。
想解释自己并非故意要伤她至此,想承诺后续会给予最好的治疗,想询问她此刻的感受……
但所有的话语在触及她那份死寂般的沉默和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时,都显得那么虚伪、苍白且不合时宜。
最终,他只能将所有未尽的话语咽回肚子里,再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云上槿重新靠回枕头上,恢复了之前望着窗外的姿势,一言不发,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用沉默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高墙。
江淮清看着她这副安静得近乎没有生气的样子,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
他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用强权和力量解决问题,却从未学过该如何面对一个被自己亲手摧毁、如今只用沉默来对抗他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