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整个知青点都死气沉沉的。
院门虚掩着,陈放推门进去,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愈发明显。
李晓燕和王娟正凑在水缸边上,头碰着头,压着嗓子飞快地嘀咕着什么。
院子的另一头,柴房的阴影底下,吴卫国和瘦猴缩在角落里,活像两只淋了雨的鹌鹑。
陈放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没吭声,径直走向屋子。
他刚把从县城买的针线包放好,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吴卫国。
他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院子里没人注意这边,才猫着腰溜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陈、陈放……”吴卫国的声音又干又涩。
陈放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有事?”
吴卫国被他这么一看,更紧张了,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几乎只有蚊子才能听见:“赵、赵卫东他……他不对劲!”
陈放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他……他一下午都鬼鬼祟祟的。”
吴卫国咽了口唾沫,“刚才,我……我偷偷跑进柴房,掀开草堆看了一眼……”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几块铁片子,像是……像是打坏的犁铧碎片,正蹲在地上用石头磨呢!”
“他还……还自言自语,说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要进山……干一票大的!”
“干一票大的?”陈放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
“是!是!”
吴卫国点头如捣蒜,压着嗓子补充道,“赵卫东那个样子,眼睛都红了!”
“我怕……我怕他要是进山胡来,到时候要是出了事,会不会……会不会连累我们?”
吴卫国是真的怕了。
赵卫东的孤僻和怨毒,他看在眼里。
但他更怕赵卫东这个蠢货把天捅个窟窿,最后自己也跟着倒霉。
陈放心里跟明镜似的。
赵卫东这种人,自己没本事,又见不得别人好。
看自己靠着打猎,不但改善了生活,还在大队里有了脸面,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早就被嫉妒烧成灰了。
所谓的“干一票大的”,无非就是想模仿自己,也进山去弄点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好把面子找回来。
用犁铧碎片做捕兽夹?
陈放心底闪过一丝不屑。
那玩意儿是铸铁,脆得很,根本做不了弹簧结构,就算勉强弄出个样子,也夹不住耗子。
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少爷,进山?
怕不是给山里的野兽送点心。
“知道了。”
陈放淡淡地应了一声。
见陈放反应这么平淡,吴卫国反倒急了:“陈放,你……你可得当心啊!”
“他磨那些铁片子,我看……我看是想做捕兽夹!”
“那东西不长眼,他要是真在山里乱搞,万一伤了人……”
陈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伤不了人。”
说完,陈放走出屋子。
吴卫国愣在原地,看着陈放的背影,一时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子里,雷达正趴在屋檐下,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陈放走到它跟前,蹲下身,状似无意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的手指在雷达的耳后,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
雷达舒服地哼唧了一声,那对大耳朵却立刻竖了起来,无声地转向了柴房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陈放站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着柴房那边走了过去。
赵卫东正蹲在柴房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门口。
他面前铺着一块破麻布,上面散落着几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他正拿着一块石头,费力地在一块铁片边缘打磨着,发出“刺啦刺啦”的难听声响。
“修东西呢?”
陈放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赵卫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当他看清是陈放时,那张因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上,瞬间涌上了嫉妒、怨恨、惊慌混杂在一起的扭曲表情。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块破麻布往自己身下一扯,试图盖住那些铁片。
“你……你来干什么?”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都变了调,“我自己的东西,要你管?”
陈放没理会他的叫嚣,视线落在他那双沾满铁锈和泥污的手上,又扫了一眼被他仓皇盖住的铁片。
“犁铧碎片?”
“这东西脆,做不了弹簧。”
陈放的语气很平淡,“最近山里刚塌方,很乱。”
“劝你安分守己点,不要自找麻烦。”
赵卫东被陈放看得心里发毛。
尤其是那句“这东西脆,做不了弹簧”,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想放几句狠话顶回去,可一对上陈放那双沉静的眸子,所有恶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放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直到陈放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柴房里的阴冷仿佛又重了几分。
赵卫东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进铁锈和泥污里,在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安分守己?”
“自找麻烦?”
赵卫东嘴里不断的反复咀嚼着。
他凭什么教训我!
他一个靠着几条狗投机取巧的家伙,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赵卫东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被自己藏在身下的铁片,眼里的红光愈发浓郁。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放能做到的,我赵卫东也能!
他不但要进山,还要干一票大的,干一票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
他要让前进大队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
子时已过,前进大队彻底沉入了黑夜的寂静里。
白天的喧嚣和疲惫都被厚重的黑暗所吞噬,只剩下偶尔几声犬吠,从村子另一头遥遥传来,又很快被风吹散。
知青点的土屋里,鼾声此起彼伏。
陈放躺在自己的铺上,呼吸平稳,像是早已熟睡。
柴房的方向,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门轴上蹭了一下。
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动作僵硬而笨拙。
是赵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