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快得超乎想象。当日下午,便有旨意,此案由重臣会同刑部、大理寺严查,构陷的证据很快被找出破绽,真正的幕后黑手——一位太妃娘家子侄被揪出,崇烨在入狱的第三日傍晚,被无罪释放。
当云妮儿在皇商司衙门外看到步履略显蹒跚、面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崇烨时,一直紧绷的心弦旋即松开。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去求了皇后?”
云妮儿轻轻点头。
崇烨目光落在她依旧紧紧攥在手中的玉佩上,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眼中情绪翻涌,有痛楚,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然后,缓缓向下,抚过她因长时间跪地而隐隐泛着青紫的膝盖。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珍视,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
“从此,”他抬起头,望入她清澈的眼底,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立誓般的郑重,“不必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跪求。”
宫阙重重,前路依旧莫测,但明珠已拂去尘埃,光芒初绽,而能与之并肩同行的人,已然在侧。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皇商司的设立,如同在旧有商道脉络中注入了蓬勃的新血,旨在革除积弊,鼓励通商,惠泽民生,在其正式挂牌成立的盛大典礼上,云妮儿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命妇服饰,依旧是一身素雅得体的常服,却比在场许多珠环翠绕者更引人注目。
典礼的高潮,是新帝特使当众颁布首块“御膳研习”金符,授予云妮儿。那金符不过掌心大小,上面却精巧地镌刻着五谷与鼎纹,象征着她“调和鼎鼐、探究食之本源”的贡献。特使朗声宣旨,褒奖她“融贯南北,慧心巧思,于庖厨之中见民生,于游历之间传文教”,特许她凭此金符,可至各地官属膳房交流学习,其研创之新品,经核验后,亦可优先纳入皇商采买名录,以彰天下。
这不是虚名,而是新帝对她的认可与支持。云妮儿在众人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中,平静地接过金符,敛衽谢恩。她知道,这枚金符,不仅是对她个人的肯定,更是为“南北炊烟”乃至天下所有用心于饮食之道的人,打开了一扇更广阔的门。
回到陈村镇,已是春暖花开时节。“南北炊烟”的招牌在阳光下愈发温润,铺子后院那棵小安亲手种下的梨树,已是满树繁花,如云似雪,风过处,落英缤纷,暗香浮动。
铺子里,也有了新的气象。珊瑚前月已启程南下金陵,凭借其果决的魄力和日益精进的技艺,要在那六朝金粉之地,为“南北炊烟”扎下第一处分店的根基。泽兰与石磊的婚事,在云妮儿归来后,终于水到渠成,没有大肆铺张,只在铺子后院摆了两桌酒席,请了相熟的邻里街坊。泽兰穿着一身自己绣了兰草纹样的嫁衣,脸上洋溢着宁静而满足的幸福,石磊依旧话不多,只是看着泽兰的眼神,充满了笨拙而真挚的宠溺。云妮儿将泽兰的手交到石磊手中,只说了句:“兰儿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石磊重重点头,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雨妮儿,这丫头留下一封书信,竟跟着一队准备西行远贸的胡商走了,信中说要去天那边看看,寻找更多新奇的食物和故事,信末还画了个俏皮的笑脸。云妮儿拿着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却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与深深的祝福,雏鹰终要翱翔,她相信雨妮儿的机灵与韧性。
这一日,梨花开得正好。云妮儿与崇烨站在梨树下,花瓣沾满了他们的肩头发梢。崇烨看着眼前这个他一路守护、见证她一步步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女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与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和田玉镯。那玉质温润细腻,光泽内蕴,镯身雕琢着连绵的祥云纹,工艺精湛绝伦。
“此玉采自昆仑之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亲自选的料,看着匠人雕琢,前后历时三载。”他拿起玉镯,目光灼灼地看向云妮儿,“不知……可否换你余生,一味点心?”
他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依旧是他那质朴而直接的方式。一味点心,便是她整个人生,所有悲欢喜乐,未来与过往。
云妮儿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深沉的诚挚,看着他紧握着玉镯、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她想起了雪域冰缝中的相依为命,想起了草原月下的无声承诺,想起了他的坚定守护……一路风雨,历历在目。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温润的玉镯,仿佛在感受这些年的时光。然后,她抬起眼,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清浅而真切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风吹皱池水,漾开层层暖漪。
她将自己的手腕,轻轻递到他的面前。
“好。”她声音清越,带着哽咽,更多的却是明朗与坚定,“不过,我这味点心,用料可有些挑剔。”
崇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了他所有心意的玉镯,套上了她纤细的手腕,玉色与她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
云妮儿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玉镯,复又抬头望向他,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温暖的光:
“要加岭南的荔枝蜜,吐蕃的雪莲香,江南的糖渍桂花,塞北的酥油醇,还有……还要加……”
她顿了顿,望入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还要加,一路的风霜,半生的漂泊,和往后……所有的春夏秋冬,不知大人你有没有?”
崇烨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巨大的喜悦与感动冲击着他的胸腔。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直接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梨花香雪之下,两人身影相拥,仿佛要融进这无尽的春色里。
崇烨声音带着释然与满足:“好!都依你。”
他低下头,在她发间落下轻吻,额尖、鼻头、唇间,好像要把所有这些年无法明说的言语都要一股脑化作雨点般的吻与她倾诉。
余生五味,彼此为料,共烹至味。这,便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