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凤离开青禾书社的那一天,仿佛抽走了这里最后一丝鲜活的暖流。
何志明在空荡的书社里不知待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黑暗将他完全吞噬。
他没有开灯,只是坐在兰凤常坐的位置上,指尖摩挲着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最后残留的一丝气息。
离婚协议是兰凤委托律师送来的,条款清晰,态度决绝。
她只要走了属于她个人的物品和那笔父亲给的嫁妆,对于两人婚后共同奋斗积累的、尤其是青禾书社的资产,她只保留了法律上属于她的那部分原始股份,明确表示不再参与任何经营决策。
她甚至没有提出任何额外的经济补偿,姿态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冷冽。
何志明没有犹豫,在协议上签了字。
他知道,这是他能给兰凤的、最好的,也是唯一尊重她的方式。
当他在民政局门口,看着兰凤接过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平静地转身,坐上赵叔那辆挂着军牌的轿车绝尘而去时。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那辆车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婚离了,但生活的残局还需要收拾。
何志明搬出了那栋承载了短暂婚姻记忆的别墅,在市区另租了一套公寓。
他将自己投入到了无休止的工作中,几乎以书社为家,用忙碌麻痹自己。
但青禾书社失去了兰凤那颗灵魂,仿佛也失去了精气神。
虽然林少莲尽力维持着日常运营,但那些由兰凤策划的、充满灵气的活动没了,书社与读者之间那种温暖的、家人般的连接似乎也变淡了。
生意肉眼可见地清淡下来,曾经门庭若市的空间,如今常常显得有些冷清。
何志明试图模仿兰凤的风格去策划活动,却总是不得其法,显得生硬而缺乏感染力。
他这才深刻地意识到,兰凤之于青禾,不仅仅是合伙人,更是它的心脏和灵魂。
没有了她的青禾,只是一个漂亮的空壳。
他开始失眠,酗酒,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底总是带着驱不散的阴郁。
何慧茹来看过他几次,看着哥哥如此自毁,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却也无能为力。
有些坎,只能自己过。
而兰凤,在父亲的羽翼下,开始了她的“疗伤”。她没有对外界解释离婚的原因,只是对外宣称性格不合。
她注销了常用的社交媒体账号,切断了与过去大部分共同朋友的频繁联系,仿佛要从何志明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中彻底蒸发。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三天。
然后,在一个清晨,她起床,洗漱,对赵叔说:“爸,我想出去走走。”
赵叔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她一张卡和一个新的手机号码:“去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
兰凤开始了她的旅行。
她没有选择热闹的景点,而是去了一些偏远的、宁静的地方。
她在西北的荒漠看星空,在西南的古镇听雨,在海边的小渔村看日出日落。
她不再思考过去,也不规划未来,只是感受着当下的自然与寂静,让时间的流逝和广阔天地,一点点抚平内心的褶皱。
偶尔,她会从林少莲那里听到一点关于书社和何志明的消息,知道他过得不好,知道书社陷入了困境。
她听着,心中会有瞬间的刺痛,但很快便释然。那是他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她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几个月后,兰凤回来了。
她黑了些,瘦了些,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那是一种经历过破碎后又自我重建的、更加坚韧沉静的光。
她没有回军区大院常住,而是用自己之前的积蓄和部分嫁妆,在城西一个安静的艺术区,租下了一个带院子的小工作室。
她没有急于开始新的事业,只是每天在院子里种花、看书、画画,重新学习如何与自己独处,如何取悦自己。
偶尔,她会以股东的身份,远远地看一眼青禾书社的财务报表,但也仅此而已。
那里承载了太多爱与痛的记忆,她还没有准备好回去。
一天,林少莲来看她,带来了一盆长势极好的薄荷草。
“书社里那盆,你留下的,我分了一株给你。”林少莲说,“它长得很好,就像你一样。”
兰凤接过那盆郁郁葱葱的薄荷,指尖拂过嫩绿的叶片,闻到那熟悉的、清冽的香气,恍如隔世。
她笑了笑,轻声说:“是啊,都会好的。”
是的,都会好的。
只是,她和何志明,如同两条曾经激烈交汇的河流,在经历了最汹涌的波涛后,终究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那些爱过、痛过的痕迹,会留在河床深处,成为各自人生中,无法磨灭,却也无需再时常翻阅的章节。
青禾书社的灯光依旧亮着,只是不知道,它是否还能等回它的女主人,或者,是否会迎来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而生活,依旧带着它所有的遗憾与希望,沉默地向前流淌。
傍晚,家里的灯光温暖而安宁。
孩子们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着积木,承煜在搭建一个复杂的城堡,瑾妍在一旁用彩笔涂抹,启辰则试图“协助”哥哥,常常引来一阵小小的抗议和笑声。
厨房里飘来母亲炖汤的香气,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子豪刚结束一个远程会议,从书房走出来,揉了揉眉心。
我将这几天听到的、看到的关于兰凤和何志明最终分道扬镳的一切,包括何志明连夜去找叶雅谈判的决绝,兰凤在书社里那番平静却字字千钧的告别,以及他们最终签署离婚协议、各自走向不同方向的结局,一一讲述给子豪和父母听。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孩子们偶尔的嬉闹声和汤锅里咕嘟的微响。
我叙述的声音不高,尽量客观,但那些场景本身所携带的巨大情感冲击力,依旧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听完我的讲述,母亲第一个叹了口气,她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写满了惋惜:
“唉……凤丫头,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真是造化弄人。”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般的庆幸,还有对兰凤真切的心疼。
“当初他们俩一起把书社弄得那么好,看着真是郎才女貌,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那个何志明,也是……唉!”
她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评述这复杂的局面。
父亲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沉吟了片刻,语气带着长辈的沉稳与洞察:
“志明那孩子,本质不坏,后来也确实改了很多。可惜啊,一步错,步步错。有些跟头,摔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尤其是感情这种事。”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感慨人生的无常。
“兰凤那孩子,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她选择离开,是痛,但也是对自己负责。长痛不如短痛。”
子豪坐到我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志明……他尽力了。用那种方式去处理叶雅和孩子,对他那种性格的人来说,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但他还是去做了,为了挽回兰凤。”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伤口,不是弥补就能愈合的。兰凤说得对,那根刺,会一直在。”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那根刺。
它不仅仅关乎背叛,更关乎一个无法否认、无法抹去的生命存在。
它横亘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段不堪的过去,让任何关于未来的想象都变得苍白无力。
“青禾书社……以后会怎么样呢?”
母亲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那里倾注了太多人的心血,也承载了我们许多的回忆。
“少了兰凤,就像失去了灵魂。”
子豪客观地评价,“志明现在状态很差,书社的生意也受影响。就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新的方向,或者……志明能不能真正站起来,独自扛起这个摊子了。”
我们都明白,这很难。
青禾书社从诞生之初,就烙印着兰凤的审美、才华和温度。
它不仅仅是生意,更是梦想的结晶。
如今梦想的一半抽身离去,留下的那一半,该如何支撑?
“好在,凤丫头还有她爸。”母亲最后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慰。
“有赵军官在,她吃不了亏,也能慢慢缓过来。”
这倒是实话。
赵叔是兰凤最坚实的后盾,能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疗伤,去开始新的生活。
夜渐深,孩子们玩累了,被保姆带去洗漱睡觉。
父母也回了房间休息。
我和子豪坐在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感觉像是看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电影。”
我靠在子豪肩头,轻声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兰凤的心疼,有对何志明的惋惜,也有一种目睹命运巨轮碾压而过后的无力感。
子豪收紧手臂,将我搂得更紧,下巴蹭着我的发顶:
“嗯,一场悲欢离合。我们改变了很多,但有些轨迹,似乎还是有着强大的惯性。”
他指的是何志明终究没能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
“但兰凤的选择,和前世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看他,“前世她或许会忍,会妥协,但这一世,她选择了为自己而活,勇敢地离开了。这本身就是一种改变,不是吗?”
子豪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温柔和赞同:“是啊。你护住了爸,改变了荣清和慧茹的命运,也间接影响了兰凤,让她有了更足的底气和更清醒的头脑去做出选择。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的话抚平了我心中些许的怅惘。
是的,我无法让所有人都获得完美无缺的幸福。
但我确实改变了一些关键的节点。
让一些人在面对命运时,拥有了更多的选择和勇气。
窗外,万籁俱寂。
我们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和这份来之不易的、属于我们小家的平静与温暖。
子豪搂紧我,低声说:“志明原本是非常优秀的,从小学到中学,我经常为此感叹自卑。觉得自己远远不如他,觉得华华与他在一起才是最佳配偶。”
“傻瓜蛋!”我轻咬他的唇。
“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知道。”
子豪把我搂得更紧,仿佛要把我融入他的骨血。
他喘息的声音性感迷人,“志明就是受不了女人的美色诱惑,意志不够坚定,责任感不强。这是他最大的缺点,可惜了……”
我点头,还想继续这个话题。
子豪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耳中传来,“华,专心一点儿。我们再生几个孩子……”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月光如水。
远方的兰凤与何志明,各自踏上了人生的新征程,或迷茫,或痛苦,或正在寻找重生。
而我们的生活,依旧要继续,带着对朋友的祝福与牵挂,继续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平凡而珍贵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