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晓是毓庆宫的常客,去太子妃房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就是过门槛有点费事,人小腿短…无可奈何。
“二伯娘,弘晓来了。”
比太子妃更快做出反应的是丹阳,一声吼“晓!!!”直接惊醒了还忙于对账的太子妃主仆。
太子妃扔了账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将人放到了暖榻上。
丹阳蹭地爬了过来,胤禑、胤禄扔了书也凑上前,几个孩子围着弘晓团团转。
“给你镯子。”弘晓先给丹阳套了对镯子,再转头对胤禑说,“今儿玩挥泪斩马谡,你当马谡,我要当诸葛亮!”
“不行!我不演马谡!”胤禑已经启蒙,极为反感扮演马谡,要演也是演诸葛亮。
叔侄两个据理力争之际,丹阳、濡媛和胤禄已经定好了各自的角色,静待两人分出高低。
太子妃在一旁揉着肚子憋笑,谁能想到几个孩子过家家是玩这个。
每每听两个孩子为了抢角色争论来争论去,太子妃都情难自禁,委实是太好笑了,也不知弘晓从哪知晓这些故事。
弘晓躺在暖榻上滚了又滚,这才摁住了胤禑作乱的心,胤禑委屈巴巴答应当马谡,可坚决不准弘晓那蜜桔当他落下的“头”,非要换上柚子——
这个大点,他的脑袋怎么只有蜜桔大小!!
“我的小胤禑啊,你非要柚子……哈哈哈……”太子妃再没忍住,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这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隔壁的李侧福晋恨得牙痒痒,弘晓一来,太子只会去太子妃处用膳、留宿,她的弘皙好些天没见太子了。
凝萃急忙捂住侧福晋的嘴,“主子可说不得,殿下最疼小格格。”
李侧福晋气的摔了帕子,愤愤不平回了卧房,心里却计较上了。
午膳时,李侧福晋成了鹌鹑——康熙随太子一块回毓庆宫用膳。
隔壁传来中气十足的笑声,任李侧福晋如何在太子跟前得脸,也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
太子妃、太子对视一眼没怎么说话,默契地投喂几个孩子,康熙被弘晓、胤禑逗得直乐,这顿饭用的格外香。
……
“多谢梁谙达。”夜里是梁九功亲自把弘晓、濡媛送回来的,宜修免不了客气一番。
梁九功微微一笑:“皇上记挂弘晓格格,可舍不得格格。”
宜修一顿,这是舍不得年后弘晓随他们一家搬出宫?借奴才的口提点,要把弘晓留在宫里养?
面上挂着端庄的笑容,宜修没忍住下了逐客令。
“皇阿玛记挂,是弘晓的福气。梁谙达,天黑路远,小心脚下。”
梁九功瞅了眼天色,笑着开口道,“明儿皇上还等着小格格去乾清宫玩呢,奴才明早再来接小格格。”
宜修抱着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老爷子摆明了是要留人,可真把女儿留下自己出宫……内心一万个不舍得。
晚饭宜修如同嚼蜡,半点没胃口,弘晓、濡媛没了管束,在胤禛的纵容下一顿胡吃海喝,最后打了个“嗝儿”,才让宜修如梦初醒,一人戳了下额头,“小心夜里肚子疼,先坐回,晚点出去转两圈,消消食。”
剪秋端着盆子过来服侍宜修洗手,染冬拿手巾替弘晓、濡媛擦干手,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三人抹手。
胤禛觑着宜修心不在焉的样,不由叹气,半是退让半是宽慰,“福晋,为女儿计,还是如皇阿玛的意吧。”
“什么意思?”宜修警铃大作,总觉得胤禛有事瞒着,才会这般。
胤禛拧着眉头,眼露些许不忍,“六妹的婚事,御前放出了口风,内定是要抚蒙。”
“这么早?”宜修眼前有片刻的模糊,好一会才缓过来,“六妹身子弱,抚蒙那受得了?”
六公主虽及笄,但身子骨不比七公主好多少,生母通贵人又不得宠,抚蒙委实不是好出路,往后母女天各一方,怕是难得相见。
是了,正是六公主身体不好,老爷子才会留她到二十二岁,康熙四十五年才下嫁给策凌这个丧妻带两娃的喀尔喀台吉,后来的超勇亲王。可惜,出嫁不过四年就去了。
胤禛细细看了看宜修的脸色,正襟危坐了些,细细耳语一番。
太子党势大,老爷子尤其厌恶结党内斗,要整顿内政,首先得保证外头安稳,提前放出风声让蒙古部落知道皇家又要嫁女抚蒙,能很好地安抚蒙古。
再者,册封皇子,分拨佐领,给予开府自治,确实能牵制东宫,但这也意味着儿子要放出去,开始渗透朝堂,就算不有权有势,也会有一定的朝臣靠拢。
老爷子也忧心把儿子玩脱了,借着六公主抚蒙一事,也算是适当敲打儿子们。
当然,到底是亲女儿,康熙还是在意的。所以只是放出口风,没直接下诏,算是给个缓冲时间让六公主能接受。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窗外桂树芬芳,月凉如水,与胤禛骨血里漫上来的沉相互映衬。
宜修点头,算是明白了老爷子要儿女顺从,要金口玉言、乾纲独断,她们岂能违逆?就算她们不愿,也会留下弘晓的,不过是老爷子下明旨前,试探试探胤禛和她的态度罢了。
瞧瞧她们是真孝心,还是假孝心!
宜修虽早知皇家局势错综复杂,早做好了陪胤禛经历风雨、为子女将来铺路的觉悟,却也没想到首当其冲的是自家女儿!
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眉宇更添了三分忧愁,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眸光盈盈,咬唇道:“我去和贵妃娘娘说,往后弘晓请她多费点心看顾。”
胤禛不觉眸中有了湿热,他如何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然有再多情绪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句:“就当是为了女儿将来,且忍一忍。”
明明凉风习习,不若夏日那时热的难受煎熬,夫妻俩却如坠冰窟,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未能入眠。
宜修呆呆地盯着纱帐,似有明悟:朝升月落,月落朝升。
连上方的日月都难相容同一片天地,一朝之内如何容得下二君?
老爷子还格外长寿,东宫自然更艰难,偏太子不是个杀伐果断之辈,对着君父下不了手。
否则就凭索额图的忠心,真掀翻桌子一次,也不是不能逼得老爷子让步?可惜了,时也命也!
胤禛能承大统,就是不逞一时之快,不冒无谓之险,方在波谲云诡中站稳脚跟,谋定而后动。
古往今来的太子,有几个能相容于君父?又有几个皇子面对一步登天的权位,能按捺住心急?
窗外月华如练,清辉遍洒,胤禛亦一夜无眠。
臣下之命,悬于君上一念——伴君如伴虎,何止一言一语?便是一个眼神、一丝态度,皆可定荣枯、判生死。
俯首帖耳、仰人鼻息的滋味,此刻更显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