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扬的指尖带着外面走廊里渗入的薄凉气息,先是轻轻悬停在白小北额前上方寸许的空气里,微微蜷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积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勇气。终于,那微凉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轻柔,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白小北散落在额角的一缕微长碎发。发丝细软,带着病人特有的干燥,缠绕在他微凉的指尖,带来一丝微痒的战栗。
他想将这缕不听话的发丝替白小北别到耳后。
就在指腹即将完全贴合那微温的耳廓皮肤时,枕头上的人轻轻瑟缩了一下,像被惊扰的含羞草。白小北浓密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挣扎着抖落沉重的露珠,缓缓掀开,露出一双尚带着朦胧睡意的清澈眼眸。那眼神没有涣散或是空茫的,一睁开就聚焦在余扬近在咫尺的脸庞,和他那只悬停在耳畔、带着几分无措的手。
余扬的手指在半空中顿住了,他眼中那一瞬间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怜惜,或许是某种更深沉的痛楚——迅速地被强行收敛,沉入眼底深潭。
那悬停的手没有收回,只是顺势下移,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极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白小北头顶柔软的发丝,指腹下的触感干燥而温热,是这具伤痕累累身体里尚存的、令人心安的生机。
“他们人呢?” ,余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沙哑,仿佛怕惊碎了这病房里脆弱的平静。
白小北的脸有大半都深深陷在不算柔软的枕头里,挤压得一侧脸颊的软肉微微嘟起,嘴角甚至被压得有些变形。
“都走了…啊…”
他刚开口,一股积攒的、不受控制的口水险些就顺着那变形的嘴角滑落。
他猛地吸溜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窘迫的抽气声,脸上瞬间又腾起一片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撑起身体,试图坐得端正些,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他的动作显出一种僵硬的笨拙。
坐好后,他飞快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余扬一眼,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余扬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枕头上那一点点可疑的湿痕上。
白小北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钻到枕头底下去。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迅速地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举到了余扬眼前。方才的窘迫让尾音还是带上了点含糊的鼻音,“拉姆给我的!”
他献宝似的将那块东西往余扬眼前又递近了几分,那是一枚形状古朴、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润泽的狼牙,牙根处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印记,用一根粗糙却结实的红绳穿着。
“好看吗?” 他微微仰着脸,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和期待,像等待夸奖的孩子,试图用这份珍贵的礼物转移掉刚才那点丢脸的小插曲。
白小北那自以为隐蔽的、偷偷吸溜口水的小动作,以及此刻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羞赧的献宝姿态,又怎么可能逃过余扬的眼睛?
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初春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终于艰难地破开了他眉宇间沉积的阴霾。方才被夏清元那些冷酷话语搅得如同泥沼般沉重的心情,竟因为这小小的、带着烟火气的鲜活一幕,而不可思议地透进了一丝微光,有了一线放晴的迹象。
他伸出手指,没有去碰那狼牙,而是用指节极其轻柔地蹭了蹭白小北还带着红晕的脸颊,那点红晕像刚被晚霞染过的云朵。
“好看。 ,余扬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罕见的温煦,“这可是他的宝贝,贴身带着从不离身的。你这次…” ,他顿了一下,语气沉了下去,仿佛那两个字带着千钧重量,“…出事,肯定吓坏他了。”
指腹蹭过脸颊的触感温热而略带粗糙,白小北下意识地将脸在那指节上贴了一瞬,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仿佛被自己的依赖烫到。他垂下眼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带着拉姆体温和信任的狼牙收拢在掌心,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块小小的护身符。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狼牙坚硬冰冷的质地和皮绳的粗粝。
他轻声说:“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就跟做梦一样”,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声音轻得像飘在风中的羽毛。他抬眼看向余扬,那双深邃的褐色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清晨凝结在玻璃上的露珠,摇摇欲坠,“一个特别长、特别疼的梦。”
余扬的心像是被那目光里未落的露珠狠狠烫了一下,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刚才安抚般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住了白小北那只没有握着狼牙的手。
白小北的手很凉,指关节在病中显得格外清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余扬将这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宽厚、带着薄茧的掌心,像捧着一件失而复得、却依旧易碎的宝物。
他的拇指指腹开始在那冰凉的手背上缓慢地、反复地摩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虚弱。那粗糙的指腹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一下又一下,力度均匀而执着。
“这样的梦…” 余扬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压抑的震颤,“…可不能再做了”, 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白小北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后怕,有痛楚,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沉重,“我也被吓死了。” 他加重了“死”字的发音,仿佛那冰冷的恐惧还紧紧攫着他的心脏。
白小北无法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能说:“但愿吧”,胳膊上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扬在这里,他放纵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从唇间溢出。
“嘶——”
“怎么......”
余扬的话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然一缩,在白小北错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那只纤细的手臂拉到自己眼前,然后猛地掀起了那截宽大的病号服袖子!
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白与刺目的红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