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程元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立在原地,尽管人脸识别系统已经将门打开,但他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没错,我确实曾经动过要将他除掉的想法,他那时成长的太过迅速和惊人,并且才十几岁就因为能量失控杀死了好几个研究员,我以为那是最正确的决定,可是……人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且不后悔的决定”,而此刻,他深深地后悔着,“如果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努力保下他,会告诉他,我没有不要他。”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夏程元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时的他充满恐惧,害怕一个实验体真的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害怕实验体会不可控,伤害更多生命。
然而,现在他才明白,真正错误的是他自己。
余扬,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人。是夏程元自己的错误,将他变成了实验体,让他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甚至扭曲了他的人格观念。
夏程元不禁想起了七年前那场可怕的大火,那场焚毁了半个研究所的大火。
“如今有人喜欢他,他还有同伴,真好啊。事到如今,我想要弥补也弥补不了,我只希望,他和小清能好好活着。”
“当年你亲手给零号注射神经阻断剂时,可没这么心软”,王阳所长叹息在走廊回荡,他的手指划过墙面裂痕,那道三米长的凹痕里还嵌着暗褐色的组织碎屑——这是当年某个实验体用骨刃留下的。
“就算是你也与他们产生感情了吗?”
夏程元不置可否。
王阳接着说:“谁都没想到尘封这么久的第七研究所会在这种情况下被重新启动......对了,刚才的报告里写的,关于被植入微型炸弹的人里,好像有白小北,如果余扬知道白小北被植入了——”
“所长!”,夏程元突然提高声调,房间门上的镜面倒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负八层的冷光如幽灵般掠过他身上的洁白大褂,大褂的下摆处,别着一枚生锈的徽章,那是一枚鸢尾徽章,它在衣摆上投下斑驳的锈迹,宛如被时间蚕食的悔恨,深深地烙印在那里。
这枚徽章,是当年第七研究所特别研究室的标志,它见证了无数的实验和研究,也承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将会是高层制约余扬的又一手段,也是他们放过余扬的机会。”夏程元的声音在这冰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沉重,“但是,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想要保护余扬。”
“你要保护余扬?”王阳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这样的讯息不是更有利吗?高层也会因为有了制约的手段而不去制裁他啊。”
夏程元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坚定而诚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直觉不能用那个孩子去威胁小扬。”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我还要请你帮一个忙,请把那页报告销毁,并且装作没看过。”
王阳沉默了片刻,他凝视着夏程元,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最终,他缓缓地说道:“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当住宿区的自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夏程元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洗漱完躺到床上,发了会儿呆,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柜门,从深处取出一个密封的记忆芯片,放到全息投影仪器中。
消毒水的气味在通风管道里凝结成冰晶,夏程元的手指抚过全息投影边缘的静电涟漪。
十年前那个冬日的寒气仿佛正从记忆芯片里渗出来,手术台上少年单薄的胸膛在无影灯下起伏,睫毛凝结的冰霜折射出细碎的虹光,那是神经剥离模块实验进行脑部神经分离时凝结的生理性泪水。
“第37次神经剥离实验,受试者编号0001。”
机械女声刺破凝固的空气,余扬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缩成针尖。
夏程元至今记得那支神经剥离器的嗡鸣,像一万只蜜蜂在耳膜上凿洞。当银白色探针抵住少年太阳穴时,观察窗突然传来闷响——年幼的白小北正用额头撞击防弹玻璃,呵出的白雾模糊了整面玻璃,细看还有水珠。
“那时的你差点扯断我的白大褂。”夏程元对着虚空苦笑。
七年前的火焰似乎仍在缝隙中阴燃,夏程元仿佛又看见余扬站在火海里微笑,火舌卷着数据残片在空中飞舞,像一场诡异的红雪。
记忆中的余扬歪着头,右眼虹膜泛起熔岩般的红光。他身后的防火闸门正在融化,液态金属滴落在他的肩膀上烫出焦痕,他当时是笑着的,笑着说:“老师,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夏程元那时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被判定情感模块失效的兵器,为何要在自毁前说出这句话。
神经剥离实验并没有成功,没有情感的人类兵器,也因此保留住了情感。
全息影像突然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烈地摇晃着,画面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年幼的白小北在防弹玻璃上画的那张笑脸,原本清晰可辨,此刻却在泪水的浸润下渐渐模糊,仿佛被一股悲伤的情绪所淹没。
手术台上的余扬突然全身痉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冰晶与血珠混合在一起,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进鬓角,仿佛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突然,夏程元的眼睛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剧痛难忍。他急忙伸手关掉了投影,可他的瞳孔却在不正常地扩散着。
这是长期接触神经毒素所带来的后遗症,就如同当年余扬被强制植入微型传感器时一样,他总是要忍受着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夏程元,这个曾经的第七研究所负责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竟然也同样被高层如此忌惮着,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和悲凉。
他缓缓地摸出那张贴身藏着的数据磁卡,卡面上的烫金字体已经被磨损得模糊不清。
三天前,在出现丧尸的c区的通风管里,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黏液样本。刚才,在一片混乱之中,他悄悄地将这些黏液样本与王阳拿来的机密文件做了对比。经过检测,一个惊人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七年前被余扬毁掉的,第七研究所最后提炼出来的东西,那个本应在那场火灾中被焚毁的基因序列,竟然与黏液样本完全吻合!
他的后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种种迹象表明,早在多年前,第七研究所的资料就已经被泄露出去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能够在如此严密的安保措施下,将研究所的重要资料偷走呢?
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还是有更高层的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墙上的广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音乐。
这是第七研究所每天早晨的叫醒服务,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并不是很必要,但他却坚持要播放一首欢快的歌曲,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的研究员们在新的一天开始时,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今天早上播放的歌曲是一首《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原本欢快的旋律此刻却让他有些烦躁。
“下次还是别放了吧……”夏程元心里暗暗想着,“这歌听着真让人不舒服,怪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