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的初春,北京城在表面的戒严与恐慌之下,一股更加凶险的暗流正在权力的缝隙中激烈涌动。林宸的反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却已让潭底的淤泥翻腾不息。
一、 诏狱阴风,口供惊魂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值房内,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面前摊开着几张看似普通的账页抄本和几份证词,眉头紧锁。这些由张典史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材料”,指向性极其明确——杨嗣昌女婿,通州仓场主事赵文博,涉嫌倒卖军粮;周延儒老家亲属,依托其权势,垄断江南生丝贸易,利益输送惊人。
“这个林宸……真是给本座出了个难题啊。”骆养性喃喃自语。他掌管锦衣卫,既是天子耳目,也是各方势力争取拉拢的对象。他深知周延儒、杨嗣昌树大根深,党羽遍布,但林宸和孙传庭如今圣眷未衰,且在军中和民间声望正隆,尤其是涉及前线粮饷这等敏感之事……
他沉吟片刻,唤来心腹千户:“去,秘密提审通州仓场的几个胥吏,还有……查一查江南那几个丝商近年的账目往来,要快,要隐秘。记住,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得外传!”
“属下明白!”千户领命而去。
骆养性看着跳动的烛火,眼中精光闪烁。他不需要立刻扳倒谁,只需要掌握足够的筹码。在皇帝心思难测的当下,这些“材料”就是他与各方周旋的资本。林宸此举,是将一把刀递到了他手上,至于刀锋指向谁,何时落下,就要看局势如何发展了。
二、 杨府应对,断尾求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锦衣卫的暗中调查,虽然隐秘,但杨嗣昌在朝中经营多年,自有其消息渠道。当他得知骆养性的人在查通州仓场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蠢货!早就让他收敛些!”杨嗣昌在书房里气得来回踱步,对着垂手而立的心腹管家低吼道,“立刻让文博把那边的账目处理干净!所有经手人,该打点的打点,该送走的送走!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老爷,只怕……只怕来不及了,锦衣卫既然动了,必然是掌握了些什么。”管家忧心忡忡。
杨嗣昌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就丢车保帅!让文博……主动请辞,就说……就说他身体不适,不堪重任!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告诉他,只要他扛下来,老夫保他家人后半生无忧!”
这是壮士断腕,也是无奈之举。牺牲一个女婿,保全自身和周党的整体利益。杨嗣昌知道,这必然是林宸的反击,他必须尽快平息此事,不能让其蔓延开来,烧到周延儒甚至自己身上。
三、 登州密令,剑走偏锋
几乎在骆养性拿到证据、杨嗣昌忙着灭火的同时,苏明远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登州,见到了登莱巡抚曾樱和登州水师参将黄龙。
“曾抚台,黄将军,林大人有密令!”苏明远屏退左右,将林宸的亲笔信递给二人。
曾樱看完,眉头微蹙:“林侍郎欲令水师主动出击,袭扰辽东沿海,甚至……尝试截击虏寇后勤粮船?此计是否太过行险?如今水师主力尚在恢复,郑芝龙在侧虎视眈眈……”
黄龙却显得颇为兴奋:“抚台大人!末将以为林侍郎此计大妙!虏寇主力尽在宣大,其后防空虚!我水师若能出其不意,直捣其辽东腹地,焚其粮草,毁其船坞,必能迫使皇太极分兵回援,缓解宣大正面压力!至于郑芝龙,”他冷哼一声,“他若敢趁机捣乱,末将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靖海’、‘镇海’诸舰,早已饥渴难耐了!”
苏明远补充道:“林大人亦知此计行险。然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前线粮饷被卡,孙督师束手束脚,若无非常之功,难以打破僵局!此乃围魏救赵之策,亦是向陛下证明,我水师绝非靡饷无用之辈!沈廷扬先生的船队,愿为向导,并提供部分补给。”
曾樱沉思良久,他本是支持开海和强军的实干派,深知林宸处境艰难。眼下局面,确需一股外力来打破平衡。他最终下定决心:“好!本官准了!黄龙,你即刻挑选精锐战舰,备足弹药粮秣,与沈廷扬船队汇合,寻机出击!记住,一击即走,不可恋战,以骚扰破坏、牵制虏寇为首要目标!”
“末将领命!”黄龙抱拳,眼中燃烧着战意。
四、 通州变故,朝堂风波
数日后,通州仓场主事赵文博“因病”上书请辞的消息,以及锦衣卫关于其“监管不力,账目混乱”的初步调查结果,几乎同时摆上了崇祯的御案。
崇祯看着这两份文书,脸色阴沉。他虽不全然明了背后细节,但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杨嗣昌的女婿在这个节骨眼上“因病”请辞,而锦衣卫又恰好查出了仓场问题……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早朝之上,崇祯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冷冷地批准了赵文博的辞呈,并下令由户部另行选派“清廉干练”之员接管通州仓场。
杨嗣昌出列谢恩,背后却已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皇帝心中已种下了一根刺。下朝时,他与周延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林宸这一手,虽未直接伤及他们根本,却让他们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此子……断不可留!”周延儒回到府中,对心腹咬牙道,“通知我们的人,加大力度弹劾林宸!就说他‘结交厂卫,罗织罪名,构陷大臣’,把水搅浑!”
一时间,针对林宸的弹章又多了起来,罪名五花八门,从“擅权”到“结交内侍”,再到“蛊惑圣心”,不一而足。
五、 御前激辩,忠奸立判
面对汹汹弹劾,林宸并未退缩。在又一次平台召对时,他主动出击。
“陛下!”林宸手持芴板,声音清朗,压过了殿内的嘈杂,“臣近日连遭弹劾,皆言臣擅权、结交、构陷。臣请陛下明察!臣自履职以来,所思所想,无非筹粮饷以济边关,练新军以固国防,开海贸以纾国用!然臣每每行事,皆感掣肘重重!前线将士浴血,粮饷屡屡不继;水师欲扬国威,扩建却被叫停;乃至臣设法筹集钱粮,亦被污为‘结交商贾’!”
他目光扫过周延儒、杨嗣昌等人,语气转为激昂:“臣不知,究竟是臣在擅权,还是有人在结党营私,阻塞圣听,罔顾前线将士性命,漠视国家安危?!通州仓场之事,陛下已然明察!若非有人克扣贪墨,何以账目混乱至此?若非心中有鬼,何以仓皇请辞?!如今虏寇铁蹄践踏我疆土,忠臣良将血染边关,而庙堂之上,却仍有人只顾党同伐异,营营苟且!臣试问诸位弹劾之大人,尔等可曾亲临前线,见将士饥寒?可曾安抚流民,闻百姓哀嚎?若未曾,又有何面目在此空谈误国,构陷忠良?!”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炸响在文华殿内。不少中立官员为之动容,就连崇祯也为之语塞,看着林宸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再看看周延儒等人略显躲闪的眼神,心中天平再次发生了倾斜。
“林卿……忠心可嘉。”崇祯缓缓开口,虽然依旧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但语气缓和了许多,“筹饷练兵,乃尔本职,当尽心竭力。至于其他……朕自有公断。”
退朝后,周延儒一党官员脸色铁青。他们意识到,单纯的弹劾恐怕难以撼动林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尤其是在边关战事吃紧的当下。
六、 辽东捷报,石破天惊
就在朝堂上暗战暂告一段落,各方势力重新酝酿之际,数日后,一封来自登州的八百里加急捷报,以石破天惊之势,传入了北京城!
“报——!登州水师参将黄龙,率‘靖海’、‘镇海’等舰,联合海商沈廷扬船队,跨海奔袭辽东耀州(今营口附近)成功!焚毁虏寇囤积粮草数千石,击沉、焚毁大小运输船二十余艘,毙伤虏兵及辅役数百人!虏寇沿海震动,皇太极已急调部分兵力回防辽东!”
捷报传来,整个京城沸腾了!
自虏患以来,明军多是被动防御,鲜有如此主动出击并取得显着战果的先例!尤其是来自一直被诟病“靡饷无用”的水师!
崇祯皇帝接到捷报,激动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连声道:“好!好!黄龙勇猛!曾樱调度有方!水师……水师建得好!建得好啊!”
他立刻下旨,重赏登州水师官兵,擢升黄龙为副总兵,褒奖曾樱、沈廷扬。
这道捷报,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极大地鼓舞了军民士气,更让之前所有关于水师无用、林宸靡饷的指责,变得苍白无力!周延儒、杨嗣昌等人顿时哑火,处境尴尬。
林宸接到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步险棋,终究是走对了!黄龙的胜利,不仅牵制了清军,证明了水师的价值,更重要的是,为他,为孙传庭,为所有主战派,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和政治资本!
然而,林宸深知,对手绝不会就此罢休。表面的胜利之下,暗战远未结束。周延儒等人的反击,恐怕会更加不择手段。他站在顺天府衙门的窗前,看着窗外似乎因为捷报而明亮了几分的天空,眼神却愈发深邃。
京华的刀光剑影,从未真正散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而北方的威胁,也并未因水师的一次胜利而解除,宣大前线,依旧阴云密布,血战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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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惊涛裂岸,砥柱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