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江府,比白日更显寂静。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晕开一团暖黄,在这沉沉的黑暗里,像一艘孤舟的灯塔。
江浔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公文,朱笔搁在一旁,墨迹已干。
他并未在看那些字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冰凉的镇纸,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庭院,没有焦点。
天子近臣,年纪轻轻便身居清要,前途无量。
外人只见他清冷矜贵,步步沉稳,却不知这每一步,都需在看不见的刀锋上行走。
今日朝会上,关于北狄求娶的争论愈发激烈。
主和派声音不小,言称以一女换边境数年安宁,实为良策。
陛下虽未表态,但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永嘉郡主……
江浔眼前浮现出那张与林焦焦有几分相似的、却带着惶然无助的脸。
若她远嫁,焦焦必定伤心。
想到林焦焦,他摩挲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日落水,她被人从湖中捞起,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那一刻,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惊涛骇浪,至今未平。
他闭上眼,便能清晰地记起她高热不退时,自己守在客院外间,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咳嗽声,那攥紧的拳心里沁出的薄汗。
也能记起,她病中呓语那句“妹妹为何推我”时,自己心头骤然涌起的冰冷怒意。
他知道,那绝非意外。
赌坊那条线,他查得比萧染更早,更深。银子最终流向五皇子府,他并不意外。
谢瑾琛野心勃勃,与北狄三王子暗中往来,搅浑和亲这潭水,于他有利。
只是,他们将主意打到了焦焦头上。
江浔睁开眼,眸底一片冰封的寒潭。
他拿起手边另一份密报,是关于王姨娘兄长与周詹事在醉仙楼会面的详细记录。
字里行间,透着蠢蠢欲动的气息。
“大人。”长随江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进。”
江砚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时辰不早了,您该用药了。”
江浔有旧疾,每逢换季或过度劳累便容易引发,需用药调理。
江浔接过药碗,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侯府那边,有什么动静?”他放下药碗,语气平淡。
“回大人,大小姐今日精神尚可,在院子里走了走。
二小姐依旧在房中抄经。
只是……”江砚顿了顿
“王姨娘午后出府了一趟,去了城西的玉清观。”
玉清观?
江浔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那里香火不算鼎盛,但观主与某些权贵府邸的后宅女眷往来密切。
“盯着点。”他只说了三个字。
“是。”江砚应下,又道
“还有一事,安国公府赏花宴的宾客名单定了,五皇子、四皇子殿下皆会出席。”
江浔眸光微凝。
谢瑾琛去不奇怪,谢瑾瑜也去?
这位四皇子,近来动作频频,与乌木勒秘密会见,如今又出席这等宴会,他所图为何?
“备车。”江浔忽然起身。
江砚一愣:“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进宫。”江浔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官袍,声音听不出情绪
“陛下白日问起北疆军务整理的进度,我去回话。”
江砚不敢多问,连忙下去准备。
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发出辘辘声响。江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进宫回话是真,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关于和亲,关于几位皇子的动向。
他必须确保,在任何风浪袭来之前,能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
这是他多年前,在那个寒冷冬夜,对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许下的承诺,也是对那位早逝的、曾予他温暖的夫人的交代。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江浔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下车。宫门巍峨,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宫灯,目光沉静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何种龙潭虎穴,他都会走下去。
为了他的责任,也为了……
那份早已深入骨髓,却不得不强行压抑的私心。
他的小娇儿,必须平安喜乐。
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