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妆索命夜
青溪镇的梅雨季来得急。林秀姑跪在堂屋地上擦青砖,水痕顺着砖缝蜿蜒,像谁在地上爬过的血印。窗外竹影摇晃,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她手一抖,抹布掉进铜盆,溅起的水珠正落在后颈,凉得人打了个寒颤。
秀姑!婆婆王氏的拐杖声从里屋传来,又没烧热水?我这把老骨头快冻成冰坨了!
秀姑忙应着,起身时膝盖撞在条案角上,疼得她倒抽冷气。铜盆里的水晃了晃,水面突然浮起团红色影子,像块浸了水的红绸子。她揉了揉眼,再细看时只剩一圈圈涟漪。
夜里,秀姑被梦魇攥住了。
她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盖头下的手死死攥着喜帕。有人拽她的脚,力气大得惊人,拖着她往一口漆黑的棺材里去。她喊不出声,喉咙像塞了团浸满水的棉絮,只能看见棺材缝里漏进一线天光——那是张青紫色的脸,眼球凸出,嘴角咧到耳根:该你了......
惊醒时,秀姑浑身冷汗,鬓发黏在脸上。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树影,可她分明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是女人的声音,尾音带着尖细的颤:姐姐,这喜服真衬你......
她猛地坐起,摸到枕头下的剪刀。窗外起了雾,白茫茫一片,恍惚间看见廊下站着个穿红嫁衣的身影,盖头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秀姑扑进王氏被窝,牙齿打颤,我看见......看见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王氏迷迷糊糊搂住她,拍着背骂:作死哟,大半夜的净说胡话。明儿让你男人托梦骂你......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手指死死掐住秀姑手腕,你这手......咋有淤青?
秀姑低头,腕间一道紫痕,像被人用细绳子紧勒过,皮肤都透出青紫色。更诡异的是,那痕迹竟呈半月形,和她梦中那口棺材的锁扣形状分毫不差。
第二章 神婆的铜钱卦
第二日清晨,王氏揣着三个铜子儿来找陈婆。陈婆是镇上最有名的神婆,扎着道髻,穿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衫子,屋里总飘着艾草和朱砂混杂的气味。
我家秀姑撞邪了。王氏把秀姑的手腕伸过去,昨儿夜里说看见红衣女鬼,今早腕子上平白多了勒痕。
陈婆眯眼瞧了瞧,取来铜钱在香灰里滚了三滚,又摸出面青铜镜照秀姑脸。镜中秀姑脸色发白,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陈婆突然打了个激灵,铜钱掉在地上。
这哪是普通撞邪?她弯腰捡钱,声音发颤,是双魂煞。有东西附在她身上,那东西......本身也是鬼。
王氏脸都白了:那咋办?要请道士吗?
请道士怕是来不及。陈婆往香炉里加了把香灰,得去城隍庙求张平安符,再找个八字硬的人陪她睡。最要紧的是......她压低声音,今晚子时别让她照镜子,别沾冷水,更别......别应任何人的呼唤。
秀姑跟着王氏去城隍庙。庙祝是个瞎眼老头,摸了摸她的手便说:姑娘身上有两股怨气,一股新,一股旧,缠得紧呐。递平安符时,他枯枝似的手指突然扣住秀姑手腕,莫要回头,莫要应声,莫要......信帮你的人。
回镇的路上经过乱葬岗。秀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见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坟头,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青紫色的下颌。她心跳到嗓子眼,加快脚步,可那影子始终跟着她,直到进了镇门才消失。
夜里,王氏让小儿子铁柱陪秀姑睡。秀姑躺床上,听着铁柱的鼾声,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她。更漏敲过三更,她迷迷糊糊要睡,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唤:秀姑......
是个女人的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秀姑浑身僵硬,想喊却喊不出。那声音越来越近,贴着她耳边说:帮我,帮我找到周老爷......
她猛地睁开眼,铁柱还在打呼,可枕边不知何时多了团红布,展开是件小巧的绣花鞋,鞋尖绣着朵白兰花——和梦里那口棺材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第三章 血书藏旧恨
秀姑开始失眠。她总觉得家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胭脂混着腐肉的味道。王氏说要请个阴阳先生来看看,可秀姑想起城隍庙瞎眼庙祝的话,没敢应。
这日,丈夫陈二牛的生前好友陈九斤来拜访。陈九斤是个走镖的,浑身带着风霜气,一进门就盯着秀姑看:弟妹,你最近脸色咋这么差?二牛走前就说你命薄......
九哥莫要胡说。秀姑给他倒了茶,二牛到底怎么没的?我总觉得......
陈九斤放下茶碗,压低声音:去年秋上,二牛替周老爷运一批货,回来就病了。我去看他,他攥着我手说周老爷要灭口,没三天就咽气了。后来我去查,那批货根本不是什么丝绸,是人牙子拐来的孩子......
秀姑手一抖,茶盏摔在地上。二牛的棺材停在堂屋那年,她总觉得棺材缝里有哭声,婆婆说她是伤心过度,原来都是真的?
夜里,秀姑翻出二牛的遗物。木箱底压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封信,字迹被血浸透:秀姑,周老爷用我性命换他的官运,小蝶也被他推进了井里。我本想等你生了孩子再报官,可他们......他们先动手了......
信末的血迹晕开,像朵残破的花。秀姑突然想起,二牛说过,周老爷家有个哑女仆叫小蝶,去年秋天莫名失踪。
更漏刚响过二更,秀姑被一阵寒意冻醒。有人坐在她床头,盖头下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不敢动,只听见那声音幽幽的:姐姐,你看见二牛的信了?他要我带你去井里......
秀姑终于忍不住尖叫,王氏举着灯笼冲进来,就见秀姑坐在床上,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床头根本没人。
又做噩梦了?王氏把她搂进怀里,可秀姑分明看见,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第四章 井中冤魂语
第二天,秀姑借口去庙里上香,偷偷去了周老爷家的后园。周府门庭虽旧,青砖墙上的苔藓却被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打理。
后园有口老井,井沿长着野蔷薇。秀姑趴在井边往下看,水面映出她的脸,突然,她看见水下有团影子,是个穿青布裙的姑娘,头发散着,正仰着头看她。
小蝶?秀姑脱口而出。
水面一声,影子消失了。秀姑正发愣,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见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正是周府的老管家。
林姑娘,来看井?老管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井邪性,前年有个丫鬟投了井,后来总有人说夜里听见哭声。
秀姑强作镇定:我就是好奇。
好奇害死猫哟。老管家摸出串钥匙,要不您下去看看?底下清净,保准能解了您的疑惑。
话音未落,秀姑手腕一紧,被人拽着往井边拖。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井栏,身体正一点点往井里滑。水下那团影子又出现了,这次她看清了,是小蝶的脸,青紫肿胀,眼睛里爬满水藻。
救我......小蝶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他被封在井底的坛子里......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后领。秀姑抬头,见陈九斤站在井边,脸色铁青:秀姑!你咋跑这儿来了?
那股力量突然松开,秀姑跌坐在地。陈九斤扶起她:老奴才的话你也信?他就是看不得咱们打听周老爷的事。
回镇的路上,陈九斤告诉秀姑,周老爷三十岁才得了个儿子,可那孩子去年夭折了。风水先生说,是宅子里有冤魂作祟,周老爷便请了个云游道士,在后园设了法坛,说是镇邪,其实......
其实是在养鬼。陈九斤声音发沉,那道士我认识,专做些邪门事,用活人魂魄炼小鬼,给贵人挡灾......
第五章 鬼中鬼现形
当晚,秀姑又梦见了二牛。他穿着血污的囚服,被铁链拴在柱子上:秀姑,小蝶的鬼被大鬼吃了,现在附在你身上的是......是她的一部分。那大鬼要借你的身子,去害周老爷全家......
惊醒时,秀姑浑身滚烫。月光透过窗纸,照见床头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盖头下的脸竟是二牛的模样!
你......你是谁?秀姑往后缩。
我是小蝶。女人的声音一半像女,一半像男,大鬼吞了我,现在我要借你的身子报仇。明晚子时,周老爷会去城隍庙烧头香,你跟着他......
我不去!秀姑喊出声,王氏举着灯冲进来,又咋了?
没......没咋。秀姑擦了擦冷汗,发现手腕的勒痕更深了,几乎要勒进骨头里。
第二天,秀姑发现自己多了些奇怪的本事。她能看见墙根下的虫蚁,能听见隔壁王婶的心跳声,甚至能闻见三丈外熬药的苦味。更可怕的是,她有时会不受控制地笑,笑声尖细得像个男人。
陈九斤带来消息:周老爷明晚要去城隍庙还愿,要带全家一起。
跟去。陈九斤说,但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别说话,别碰任何东西。
城隍庙的香客摩肩接踵。秀姑跟着周老爷一家,见他穿着锦缎长袍,怀里抱着个金锁片,正是二牛信里说的替他儿子挡灾的法器。
走到后殿时,周老爷突然停住,盯着秀姑看了许久:这位娘子,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秀姑心跳到了嗓子眼,正要找借口离开,怀里的金锁片突然发烫。她低头,见锁片上刻着周府麟儿四个字,血丝正顺着刻痕渗出来。
秀姑尖叫,金锁片烫得她几乎拿不住。周老爷脸色骤变,扑过去抢:还给我!这是小儿的命!
混乱中,秀姑被人拽到偏殿。她抬头,见小蝶站在供桌前,盖头下的脸一半是她的,一半是二牛的:大鬼要醒了,它说......要吃你的魂......
第六章 青铜镜镇邪
回到青溪镇,秀姑彻底病了。她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说些井底的坛子大鬼要出来了之类的话。王氏请了几个郎中,都说脉象紊乱,没法治。
陈婆又来了,这次她带着个道士。道士姓张,穿件褪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桃木剑和铜钱。
这姑娘中的是鬼中鬼张道士摸了摸秀姑的手腕,被鬼附身的鬼,两层怨气缠在一起,比普通撞邪棘手十倍。
他取出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照出的人影都是模糊的:这是当年镇压乱葬岗的法器,能照出魂魄本相。
镜光照在秀姑脸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镜中竟是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小蝶),一个穿囚服的男人(二牛),中间还裹着团黑雾,看不清模样。
那团黑雾就是大鬼。张道士脸色凝重,它在吃这对男女的怨气,等吃够了,就要借秀姑的身子转世。要救她,得找到大鬼的本体,再毁了它的养料......
养料是啥?王氏急问。
是周家的血脉。张道士看向窗外,周老爷的儿子早夭,他养鬼是为了用冤魂续命。现在大鬼要醒了,它会先杀光周家,再用秀姑的命......
话没说完,秀姑突然坐起,眼神变得呆滞:他在井里,他在等我......
张道士取出一张符咒贴在她额头上:今晚子时,带她去周家井边,我要开坛做法。
第七章 双魂终渡厄
子时的周家后园,雾气弥漫。张道士设好法坛,点燃七星灯,桃木剑在手中转得虎虎生风: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井里突然传来敲击声,咚咚咚,像有人在撞棺材板。秀姑手腕的勒痕裂开,渗出黑血,她眼神涣散,嘴里念叨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来了!张道士大喝一声,桃木剑指向井口。水面炸开,涌出团黑雾,里面裹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是小蝶,可她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紫色的骷髅。
道士,你坏我好事!黑雾里传出尖啸,我要吃她的魂,我要......
休想!张道士甩出符咒,符咒在空中燃成火团,击中黑雾。黑雾吃痛,猛地扑向秀姑。陈九斤扑过来推开她,自己却被黑雾缠住,惨叫着倒在地上。
九哥!秀姑想去救,却被张道士喝住:你不能碰他!他被鬼咬了,碰了就......
话没说完,秀姑手腕的黑血突然喷涌而出。她感觉有股力量从体内涌出,眼前闪过二牛的脸,小蝶的脸,还有无数冤魂的哭嚎。她抬手抓住黑雾,黑雾竟像被火烧般蜷缩起来。
你们......该走了。秀姑的声音变得陌生,又熟悉。她手腕的勒痕处飞出团红光,钻进井里。水面平静下来,只余几缕青烟。
张道士长舒一口气:成了。小蝶和二牛的怨气耗尽了那大鬼,现在......
现在轮到我了。秀姑望着井口,嘴角勾起和那大鬼一样的笑。她的瞳孔慢慢变成全黑,伸手抓住张道士的道袍:道士,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陈九斤挣扎着爬起来,抄起块石头砸向秀姑。石头擦过她的额头,鲜血滴落,秀姑发出尖叫,往后倒去。黑雾再次涌出,这次却不攻击,而是缓缓裹住她的身体,往井里拖。
快走!张道士拽起陈九斤,她的魂被大鬼带走了,这井......永远别再靠近!
黎明时分,青溪镇下起小雨。王氏在堂屋哭了半宿,突然发现秀姑的枕头下多了件红嫁衣,盖头下露出半截青紫色的下颌。
乱葬岗的老井边,张道士摸着怀里的青铜镜,镜面上多了道血痕。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是女人的,也是男人的,交织在一起,飘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