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挂在忍冬花藤蔓上,染坊的井台边已经传来清脆的捣衣声。青柠挽着袖口,棒槌一下又一下砸在青石板上,新染的靛蓝布料在水里翻涌出层层涟漪。朵朵抱着装满皂角的陶罐蹲在旁边,圆鼓鼓的腮帮子随着捣衣节奏一鼓一鼓:姐姐,这布染得比天上的云还蓝!
话音未落,林阿姨系着蓝花布围裙匆匆赶来,竹篮里的嫩姜被露水浸得发亮:快帮我看着灶台!今早泡的糯米该上锅蒸了,顺便把昨天腌的酸豆角拿出来。她话音刚落,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双胞胎正举着木瓢给新栽的月季浇水,弟弟手一抖,半瓢水全泼在了姐姐的布鞋上。
阿满!姐姐跳着脚躲开水渍,湿漉漉的鞋面在晨光里泛着水光,你赔我的绣花鞋!弟弟缩着脖子往程野身后躲,正巧撞见程野扛着新砍的桑树枝路过。程野把树枝往地上一放,弯腰捏起姐姐的鞋尖:别气,等下用桐油给你刷层防水,比新买的还结实。
染坊东厢房,陈老爷子戴着圆框老花镜,正对着案头的铜盆发愁。盆里泡着新采的乌桕果,蜡质层融化后浮起厚厚一层白沫。小芽,老人冲门外喊,把去年的染布笔记拿来,我记得用乌桕蜡染紫色时,得加......话没说完,老赵抱着新纺的苎麻线进来,身后跟着端凉茶的朵朵。
您老又在琢磨新配方?老赵把苎麻线挂在晾架上,线团在风里轻轻摇晃,后山的山核桃熟了,我瞧那壳儿黑得发亮,说不定能染出深褐色。陈老爷子眼睛一亮,颤巍巍拿起镊子夹起块乌桕蜡:这倒是提醒我了,山核桃壳配上乌桕蜡,说不定能调出古画里的檀木色。
厨房里,小禾踮着脚往灶膛添柴火,新劈的枣木在火中噼啪作响。蒸笼腾起的白雾里,她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吆喝声:麦芽糖——换糖咯——小禾眼睛瞬间亮了,解下围裙就往外跑,兜里还揣着昨儿剩下的半块绿豆糕。等她举着两根麦芽糖回来时,双胞胎已经一人叼着一根,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
林阿姨,麦芽糖能做糖画!小禾把糖递给林阿姨,我在集上见过手艺人画凤凰,咱们也试试?林阿姨擦着手从灶台前转过来,取过铁锅融化麦芽糖。糖稀在锅里咕嘟冒泡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程野不是会扎竹篾吗?让他扎个画糖的板子,咱们画上十二生肖!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染坊,青柠正在教朵朵刺绣。绷架上的月白色绸缎上,朵朵用新纺的苎麻线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姐姐,朵朵咬断丝线,我想给林阿姨绣个帕子,她总用旧布擦手。青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从针线盒里取出金线:用这个勾边,帕子会更精致。
这时,后院突然传来惊呼。青柠和朵朵跑过去,只见老赵举着块布料又惊又喜。原来他将山核桃壳和乌桕蜡混染,竟调出了带着琥珀光泽的深褐色,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陈年的檀木。快拿给陈老爷子看!青柠催促道,这颜色用来染旗袍料子,保准抢手。
夕阳西下时,染坊的长桌上摆满了稀奇玩意儿。程野用竹篾扎的糖画板上,十二生肖活灵活现;林阿姨熬的麦芽糖在石板上画出鲤鱼跃龙门;青柠新染的深褐色布料裁成小块,被双胞胎叠成了纸船。小禾捧着本《染坊杂记》,认真记录着今天的新发现:山核桃壳与乌桕蜡混染法,得用桑树皮水固色,染出之色如古檀木,有岁月沉淀之美。
掌灯时分,染坊的院子里飘来桂花甜香。林阿姨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干桂花,煮了满满一锅桂花酒酿圆子。粗陶碗里,雪白的圆子浸在琥珀色的汤汁中,撒着几粒金黄的桂花,热气腾腾的甜香勾得人直咽口水。双胞胎举着糖画吃得满脸都是,弟弟的鼻尖还沾着一粒桂花,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陈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在《本草染谱》上郑重写下新配方。案头的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墙上小禾的刺绣作品微微晃动。那幅《染坊四季图》又添了新景——夏日的老槐树下,孩子们举着糖画嬉笑奔跑,晾架上飘着新染的深褐色布料,每一块都浸着光阴的温度。
夜露悄然凝结,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响声。染坊的油灯次第熄灭,唯有陈老爷子窗前的灯还亮着。老人借着灯光,在染谱新页上画下今天的图景:画里的长桌上摆满糖画与酒酿圆子,孩子们围坐在一起,染坊的晾架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布料上的花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巷子深处,老槐树的新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青柠新做的灯笼轻轻摇晃,像一颗落在人间的星星。程野扎的糖画板挂在廊下,竹篾上的麦芽糖痕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滴答声里,不知谁家的纺车又轻轻转动,和着虫鸣,续写着这满巷悠长而温暖的故事,将平凡的日子酿成了一首首动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