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室之内,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拉扯,凝固成了万载不化的坚冰。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压抑得让人心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不可避免地吸入硝烟未散的刺鼻、血腥的甜腻,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能渗透灵魂骨髓的奇异檀香,种种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诡异氛围。火把的光芒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徒劳地挣扎扭动,将本就扭曲的人影进一步放大、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投射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随着火焰不安分的跳跃而摇曳不定,更添几分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与诡谲。
那枚被凤九歌毅然举起的羊脂白玉佩,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昏暗中,宛如一颗意外坠入污浊泥潭却依旧不掩其华的稀世明珠,静静流淌着温润而内敛、仿佛能安定人心的柔和光泽。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冰冷的信物,更像是一柄无形却锋利的钥匙,于千钧一发之际,悍然插入了眼前这铁桶般绝望死局最关键的锁芯,试图凭借其自身所承载的古老重量与神秘渊源,撬动那看似早已注定、不可撼动的命运齿轮!
北戎萨满那本就佝偻的身躯此刻剧烈地颤抖着,幅度之大,令人怀疑他那副苍老的骨架是否会下一秒就散落在地。他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在这极致的心灵拷问与内心煎熬中彻底崩溃。那张布满诡异彩色图腾、沟壑纵横的老脸,此刻肌肉完全不受控制地扭曲、跳动,使得那些象征着部族信仰与力量的图腾也仿佛被注入了痛苦的生命,在他干枯如树皮的皮肤下疯狂地蠕动、挣扎,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形态。那双平日里浑浊得仿佛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浓雾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钉在那枚玉佩之上,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复杂难言的情绪——是难以置信的极致震惊,是触及遥远回忆的深切恍惚,是对于某种至高存在深入骨髓的本能忌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试图拼命压制、否定,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无法完全抹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敬畏与悸动!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权力与神秘的古老法杖,顶端那颗常年散发着微弱而不祥光芒的浑浊水晶,此刻其光芒紊乱到了极点,明灭闪烁,毫无规律可言,仿佛正在与那枚玉佩进行着某种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共鸣与对抗,这异象,恰如他内心天人交战、信仰面临崩塌与重建危机的外在体现!
“萨满!!” 苏清婉那已然变调的尖啸再次悍然撕裂凝滞得如同实质的空气,声音因极致的恐慌和计谋即将破产的愤怒而彻底扭曲变形,所有精心伪装的娇柔与可怜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毫不掩饰的威胁!“你聋了吗?!看着我!看着我!别忘了你是谁养的狗!忘了‘新月夫人’的手段吗?!背叛的下场,你比我更清楚!是要被万蛊噬心,痛苦哀嚎七七四十九日方死,还是被抽魂炼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给我杀了她!立刻!现在!!”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辣地、精准地刺向萨满内心深处最深的、对那位“夫人”的恐惧。萨满干瘦的身体又是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那双浑浊眼睛里挣扎的风暴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混乱。一边,是“新月夫人”那刻骨铭心、足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恐怖惩罚与积威;另一边,则是那枚玉佩所代表的、或许更为古老、更触及他信仰核心、甚至关乎整个朔月部未来命运的禁忌与神圣渊源!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干瘪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挣扎的嘶哑声响,那只抬起欲施法、凝聚着诡异力量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如同被无数来自不同方向的、坚韧无比的无形丝线狠狠拉扯着,既无法落下指向凤九歌施行致命一击,也无法完全收回以示妥协,就那样定格在一个无比尴尬而彰显内心极度痛苦的位置。
凤九歌清晰地捕捉到了萨满那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剧烈挣扎与动摇,甚至能透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隐约感受到他灵魂正在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巨大力量疯狂撕扯、几近分裂的痛苦。她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这铁桶般绝境中,凭借智慧与信息差所能撬动的唯一缝隙!她必须趁热打铁,用更重、更触及根本的筹码,将这缝隙彻底撕开,直至使其完全崩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凹室内冰冷、潮湿、带着万年尘埃霉味和血腥气的浑浊空气,强行将那因高度紧张、熊熊怒火以及过度使用系统能力而引发的阵阵虚弱与眩晕感压下,努力让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趋于一种相对平稳的节奏。她的目光如两盏历经无数风雪摧残却依旧不曾熄灭的寒夜明灯,穿透眼前昏暗摇曳的光线,牢牢锁定萨满那双充满了混乱、痛苦与深刻迷茫的眼睛。她的声音不再高亢,反而奇异地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叩问灵魂又直指问题本质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沉重万分地送入萨满耳中,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萨满阁下,抬起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抛开恐惧,用心去感受这玉佩中流淌的气息!”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威严,“此玉,‘凤栖梧’之根基纹路,‘星辰引’之能量脉络,乃是前朝地位尊崇的大长公主、亦是你们北戎‘朔月部’昔日的圣女——萧珞的贴身信物!是其体内流淌的高贵血脉与神圣不可侵犯身份的象征!更是当年朔月部先辈与萧氏皇族先祖歃血为盟、立下永世交好、互为依仗契约的铁证!” 她的话语,此刻如同一位冷静而博学的古老史官,正以无比笃定的姿态,缓缓揭开一段被厚重尘埃与恶毒阴谋刻意掩埋的史诗,带着一种仿佛源自血脉传承深处的笃定与天然威严,“萧无痕,便是萧珞公主在这红尘世间留下的唯一骨血,是你们朔月部尊贵圣女血脉在这凡尘中最后的、不容置疑的传承!你今日若在此,助这心思歹毒的妇人戕害圣女留在世间的唯一后裔,戕害持此神圣信物之人……萨满阁下,请你扪心自问,你此刻的行动,究竟是在忠实地履行对那位早已背弃部族古老信仰的‘夫人’的严酷命令,还是在公然地、彻底地背叛朔月部传承了千年的古老信仰与核心教义?是在无情地践踏你们部族世代以生命守护的圣火荣耀与那永不背弃的古老誓言?!”
“凤栖梧”……“星辰引”……“萧珞”……“朔月部圣女”……
这几个沉重如山、古老而神秘的词汇,如同带着某种能够唤醒沉睡灵魂的奇异魔力,从凤九歌口中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萨满那本就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心防之上!他脸上那点残存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是一种比直面死亡更深层的、仿佛整个信仰根基都被撼动、精神支柱即将彻底崩塌的极致震撼与恐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玉佩那温润而执着的光华,仿佛透过这枚冰冷的玉石,看到了遥远记忆深处某个神圣而崇高、不容亵渎的身影,听到了部族古老祭坛上,伴随着熊熊篝火与深沉鼓声吟唱的、早已被漫长岁月遗忘却依旧深埋于血脉灵魂深处的庄严圣歌!
“不……不可能……圣女……圣女她早已……追随神灵隐去……这玉佩……理应随之……深埋于历史的尘埃……怎么会……怎么可能……重现世间……” 萨满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两块生锈的粗糙铁片在相互用力摩擦,充满了混乱的自我怀疑、认知被颠覆的茫然以及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恍惚。他手中的法杖晃动得更加厉害,几乎要脱手而出,顶端那颗浑浊水晶的光芒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明灭,甚至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哀鸣又似激动般的“嗡嗡”震颤声响!
苏清婉眼见萨满不仅没有依言动手,反而被凤九歌这番话语引得更加失态,甚至提及了她似乎都未曾深入了解过、或者说那位“夫人”刻意向她隐瞒的惊天秘辛,她心中的恐慌与计谋失败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吞噬了所剩无几的理智!她不能容忍!绝不容忍事情再这样脱离她的掌控!凤九歌必须死!就在这里!现在!立刻!!
“闭嘴!你这个满口谎言、颠倒黑白的贱人!胡说八道!萨满,你别被她蛊惑了!她在骗你!她最擅长的就是编造这些看似真实的谎言!!” 苏清婉状若疯魔,理智的弦似乎“啪”地一声彻底崩断,她猛地从身旁一名已被眼前接连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的“月”组织杀手腰间,粗暴地抽出一柄寒光闪闪、刃口锋利的短刀,竟是不顾一切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亲自朝着凤九歌的心脏位置狠厉地捅了过来!她那原本精心修饰、姣好动人的面容此刻狰狞扭曲得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充满了要与凤九歌同归于尽的狠厉与彻底的癫狂!“我让你再胡说!我这就杀了你!!”
这一下变起仓促,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苏清婉会在萨满态度暧昧不明、己方理论上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如此不计后果、如此失态地亲自暴起发难!她本身的武功修为或许不算江湖顶尖,但这猝不及防的、蕴含了她所有积压的怨毒、计划破产的恐慌与极致不甘的亡命扑击,其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狠辣,竟是远超她平日表现出的水准!
“小姐小心!” 身后,暗一发出嘶哑的、带着无尽焦灼与深深无力的警示。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动那如同灌了铅、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般的残破身体,试图挡在凤九歌面前,为他敬爱的小姐承受这致命一击。然而,“蚀心蛊”那霸道无比的剧毒早已如同附骨之疽,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仅仅是凭借一股非人的意志力维持站立不倒下,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与精神。此刻强行催动体内那早已枯竭混乱的内力想要移动,眼前顿时一黑,喉头猛地一甜,一口带着浓重腥甜气息、颜色乌黑粘稠的淤血猛地从口中喷溅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剧烈的踉跄,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几乎要彻底瘫软下去,连手中那柄视若生命的佩刀都险些脱手坠地。
凤九歌瞳孔骤缩!苏清婉这状若疯虎的一扑,不仅来得突然,而且角度极其刁钻毒辣,隐隐封住了她左右闪避的微小空间,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同归于尽的决绝气势!她右手下意识地更加紧握萧无痕所赠的那柄玄铁短匕,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正待凝神全力格挡,但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近在咫尺、脸色依旧变幻不定、法杖微抬、态度暧昧不明的诡异萨满,心中警铃顿时疯狂大作——她若此刻全力应对苏清婉这亡命一击,难保这心思难测的萨满不会趁机施展什么阴毒咒术或是发动偷袭!届时,她与身后已是强弩之末的暗一,必将陷入十死无生、万劫不复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连呼吸都仿佛停滞的危急关头——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锋利得仿佛能撕裂灵魂、洞穿耳膜的破空之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的死神低语,毫无任何征兆地从幽暗通道的深处,以一种超越常人反应极限的速度,疾射而来!
那声音快得超越了人眼视觉能够捕捉的范畴!仿佛只是一道模糊的、几乎完美融于周遭黑暗的青色影子掠过虚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精准到极致的凌厉杀气!
下一瞬间,扑到半途、脸上甚至已经浮现出狰狞而快意笑容、以为即将得手的苏清婉,猛地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惨叫:“啊——!” 她前冲的身形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迎面狠狠击中,猛地一顿,随即像是彻底断了线的木偶般,狼狈不堪地向后踉跄跌倒,手中那柄即将触及凤九歌素白衣衫的短刀“哐当”一声脆响,掉落在地,在死寂的凹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只见她的右肩肩井穴处,不知何时,已然精准无比地、深没至根地插上了一根细如牛毛、在跳跃火光下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银针!那银针入肉极深,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细小尾端,针身所蕴含的那股阴柔却霸道无比的穿透力道,不仅瞬间彻底封死了她右臂的穴道与经脉,更是带来一阵如同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的、钻心刺骨的酸麻与剧痛,让她整条右臂乃至半边身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与力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与计划再次失败的恐慌!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冷静到令人发指的攻击,让凹室内外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凶悍的“月”组织杀手,都是骤然一怔!空气中原本弥漫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意,竟为之一滞!
就连那陷入剧烈内心挣扎、几乎要与外界感官隔绝的北戎萨满,也被这突兀至极的变故猛地惊醒,浑浊而混乱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枚牵动他心神的玉佩上移开,带着难以掩饰的惊疑、深深的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猛地射向攻击来源的那片幽暗通道深处。
“呵……” 一个带着明显疲惫,仿佛历经了长途跋涉与连番惨烈恶战,却又蕴含着冰冷刺骨的嘲讽与一种不容置疑威严的年轻男声,如同浸透了数九寒泉的玉石相互轻轻敲击,清清冷冷地从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沉黑暗中传来,“苏大小姐,多日不见,你这背后伤人、恼羞成怒便狗急跳墙的‘优良’本事,倒是愈发‘精湛’纯熟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随着这语带讥讽、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一道修长挺拔、气质如青竹般傲然坚韧的身影,如同撕裂了厚重夜幕的青色闪电,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其具体动作的迅疾速度,由远及近,几乎在那清冷的话音尚未完全在这凹室内落下尾声之时,便已挟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风尘仆仆却又凌厉无匹、宛如实质的强大气势,倏忽间掠至凹室入口处,衣袂微扬,稳稳站定!
来人一身惯常的青衫,此刻早已不复平日里的整洁飘逸、如仙临尘。衣衫上沾染了大片已经干涸发暗、呈现出黑褐色的污渍与血迹,以及明显的泥泞尘土,衣角、袖口甚至有几处被利刃或爪牙撕裂的破口,边缘参差不齐,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所经历的连番激烈恶战与难以想象的艰苦跋涉。他风尘仆仆,往日一丝不苟的长发略显凌乱,几缕被汗水浸湿的漆黑发丝黏在光洁的额角与线条明晰的颊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深深倦色,连那总是淡色的嘴唇,也因为内力与体力的巨大消耗而显得有些干裂起皮。
然而,这一切外在的狼狈与倦怠,都丝毫无法掩盖他此刻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如同已然彻底出鞘、饮过血的利剑般凌厉逼人、令人不敢直视的锋锐气势!尤其那一双点墨般的眸子,清澈依旧,却锐利如九天之上正在俯瞰锁定猎物的鹰隼,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之处,仿佛带着实质的、能冻结血液的森然寒意,让那些原本堵在门口、凶神恶煞的“月”组织杀手们,竟下意识地齐齐后退了半步,手中兵刃握得更紧,眼神中充满了如临大敌般的惊惧与深深戒备。
正是本该远在万里之外、危机四伏的苗疆险地之中寻找解药的神医谷少主——谢云舟!
他的突然出现,毫无征兆,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汹涌、即将彻底倾覆的绝望死水潭中,投入了一块裹挟着风雷之势、沉重无比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彻底打破了此地的力量平衡与压抑氛围!
“谢……谢云舟?!” 苏清婉左手死死捂着剧痛麻痹、如同已经废掉的右肩,狼狈地瘫坐在地,仰头看着如同神兵天降、仿佛从九幽地狱中一路杀出的青衣男子,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法理解的困惑、刻骨铭心的怨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却无法控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在苗疆那遍布瘴疠、毒虫肆虐的绝地……寻找……” 她的话语说到一半,仿佛瞬间意识到了某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云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仿佛她只是墙角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多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他的目光首先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器一般,飞速而冷静地扫过全场,在触及依靠着石壁、摇摇欲坠、面色灰败唇色乌紫、气息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灯枯油尽的暗一时,那总是平静无波、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眼中闪过一丝属于顶尖医者面对棘手伤势时的本能凝重与职业性的锐利评估。随即,他的视线便越过众人,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落在了虽然神色略显苍白憔悴、形容狼狈,却依旧镇定如山、眼神清澈坚定,此刻正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绝处逢生般悸动的凤九歌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两人视线交汇处悄然闪过。谢云舟那总是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讥诮、七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仿佛巨石落地般的如释重负微光,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却真实存在过。但他开口时,语气却依旧是那副凤九歌所熟悉的、带着些许刻薄与毒舌的腔调,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顺手处理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小麻烦:“啧,看来我紧赶慢赶,日夜兼程,来得还不算太晚。再晚上那么片刻工夫,怕是只能给你们二位收拾一下残骸碎骨,顺便再念几段往生咒超度一番了?尤其是你,” 他目光转向一旁勉强支撑着不倒下、意识显然已经开始模糊涣散的暗一,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面对不听话或不自量力病人时的冷静与近乎严苛的挑剔,“中的居然是‘蚀心蛊’这种阴损毒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能仅凭着一口不肯服输的硬气撑到现在还没去阎王殿前报到,倒也算你命格够硬,是块好材料,骨头缝里都刻着‘不服’两个字。”
话音未落,谢云舟已然动手!他身形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一晃,动若脱兔,静若处子这八字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众人只觉眼前微微一花,一道青色的影子以常人难以形容、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只留下几道微不可闻的、短促而压抑的闷哼,以及兵器“叮叮当当”接连坠地的清脆声响,原本堵在凹室入口处、试图阻拦他的那几名“月”组织精锐杀手,竟已如同被秋风无情扫过的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机!每个人的脖颈或眉心这等一击毙命的致命要害处,都精准无比地插着一根细如牛毛、尾端仍在微微颤动着、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银针!一击毙命,毫无拖沓,效率高得令人心底发寒!
快!准!狠!凌厉果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这位平日里以救死扶伤、毒舌冷面着称于世的神医谷少主,此刻展现出的杀伐决断与凌厉如电的可怕身手,那瞬间爆发出的、宛如职业杀手般的恐怖战力,竟丝毫不逊于任何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顶尖暗卫或冷酷无情的王牌杀手!这让一旁本就心神剧烈动摇、古老信仰遭受严重冲击的北戎萨满,瞳孔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握着法杖的干枯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凸显出苍白的颜色,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对谢云舟实力的重新评估,但他依旧强忍着内心翻腾的情绪,没有贸然做出任何动作,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侧开,默不作声地让出了更多的空间。
清理开障碍,谢云舟一步踏入凹室之内,步履沉稳从容,仿佛踏入了不是龙潭虎穴、生死战场,而是回到了自家那熟悉而安全的药庐之中。他先是径直走到奄奄一息、全靠意志力硬撑的暗一身前,无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气与那股令人不安的死气,出手快如闪电,指尖不知何时已灵巧地夹着数根长短不一、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银针,以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的精妙速度,精准无比地依次刺入暗一胸前膻中、玉堂等几处关乎性命的关键大穴。银针入体的瞬间,暗一紧绷如铁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骤然击中,又是一口更加乌黑粘稠、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淤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但他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微弱气息,竟奇迹般地随之稍微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细若游丝,却不再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骤然断绝的绝望感。
“用银针暂时吊住你一口先天元气,千万别乱动,更不许妄自催动真气。” 谢云舟语气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无情的医学事实,“蚀心蛊毒异常刁钻,已顺着你的心脉游走全身,渗透极深。此刻再妄动丝毫真气,无异于直接刺激那些沉睡的蛊虫,使其彻底狂暴反噬。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了你这条硬邦邦的、不知珍惜的性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毫不停滞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万年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玉盒。那玉盒甫一出现,周围的空气温度似乎都随之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股精纯至极的冰寒灵气弥漫开来,盒身表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淡淡的白霜,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致寒意。
他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一旁脸色惨白如鬼、试图挣扎爬起、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粘稠毒汁的苏清婉,只是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般,随手随意地屈指一弹——又是一根肉眼几乎难以捕捉轨迹的银针破空射出,精准无比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凌厉劲道,无声无息地钉在了苏清婉另一侧尚且完好的腿窝委中穴上。苏清婉再次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刚刚勉强撑起一点的身体再次无力地、重重地跌坐回去,下半身几乎完全麻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无尽怨毒、滔天愤怒与深入骨髓恐惧的眼睛,死死地、如同最阴毒的蛇类般死死瞪着谢云舟和凤九歌,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们二人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做完这一切堪称行云流水的应对,谢云舟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紧握玉佩、全程屏息凝神关注着他的凤九歌,将手中那散发着惊人寒气、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寒玉盒平静地递了过去,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递过去的不是能解天下奇蛊、堪称无价之宝的圣物,而只是一株药庐里寻常可见的草药:“拿着。蚀心蛊的天然克星,也是唯一的解药,‘冰魄蚕王’,幸不辱命,总算是在最后关头及时带来了。”
凤九歌看着那散发着丝丝缕缕白色寒气、仿佛连周围摇曳的火光都能冻结的奇异玉盒,又抬眸看向谢云舟那难掩疲惫却依旧清亮坚定、如同寒夜中最明亮星辰般的眼眸,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苗疆之行,寻找这传说中的“冰魄蚕王”,其过程必定凶险万分,远超常人想象。看他这一身狼狈不堪的痕迹、清晰可见的血迹与仆仆风尘,以及那深藏于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深沉倦色,便可知其中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的惨烈搏杀与难以言喻的艰难险阻。她伸出微微有些颤抖、指尖冰凉的纤手,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绝世珍宝般接过那触手冰凉的玉盒。盒盖是由半透明的顶级寒玉所制,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一只通体剔透如万年冰晶、形态完美流畅宛如上天杰作的蚕虫正在缓缓地、富有生命力地蠕动着,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精纯而冰冷的生命灵气,与这禁地中弥漫的死寂、阴森与污秽气息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谢……谢谢。” 千言万语,无尽的感激与动容,在喉间翻滚涌动,最终却只化作这最朴素、也最沉重的两个字。但这其中所蕴含的真挚情谊与分量,却足以撼动金石,重逾千钧。
【检测到高浓度、高纯度生命能量源‘冰魄蚕王’……正在分析其独特能量属性……与宿主当前因过度使用系统功能而产生的‘琉璃化’状态存在高度互补性……提示:此物蕴含的极致寒冰生命力,可有效中和琉璃化进程对宿主生机造成的持续性侵蚀,显着延缓琉璃化进程,缓解相关症状。但引导其极致能量需特定方法及深厚内力辅助,强行吸收恐引发能量冲突,反噬心脉,危及生命。强烈建议由精通医理、内力醇厚温和且值得绝对信任者从旁辅助引导。】脑海中,系统小镜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也松了口气般的如释重负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给出了更为详细与关键的信息。
谢云舟似乎天生就拥有一双能看穿人心的锐利眼睛,他仿佛洞悉了凤九歌心中那翻腾不休的感激与对他处境的担忧,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不耐烦与隐隐的嫌弃:“省省你那些感激涕零的场面话,留着以后折算成实实在在的诊金,或者用顶级的稀有药材抵给我。现在,不是叙旧抒情、互道辛苦的时候。”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却带着冰冷审视的意味,扫过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复杂难明到极点的北戎萨满,最后重新落回凤九歌脸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与严肃。
就在凤九歌接过玉盒,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沁入骨髓、仿佛连血液都能冻结的极致寒意瞬间,谢云舟借着上前一小步、看似要更仔细地查看暗一伤势的细微动作,极其迅速而隐蔽地俯身低头,将嘴唇凑近凤九歌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到的、低若蚊蚋却字字清晰如同耳语的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
“‘新月夫人’真实身份已确认,为北戎前代圣女,亦是朔月部信仰的叛徒。她盘踞于此禁地,经营谋划多年,其目的绝非单纯为了前朝遗留的那些金银宝藏或是世俗的皇权势位。她真正的、最核心的目的,是利用这禁地最深处某个极不稳定的‘时空异常点’所持续泄露出的混乱狂暴能量,来维持某种极其邪恶、有伤天和、逆天而行的‘换命’禁术。而她的最终目标……” 谢云舟的语调在这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深沉如万丈寒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警示意味,深深地看了凤九歌一眼,“……直指你因与那特殊存在深度绑定而生的、世间独一无二的‘琉璃魄’。”
琉璃魄!
这两个字,如同九霄之上骤然炸响的灭世雷霆,带着毁灭性的、足以颠覆认知的信息量,在凤九歌的脑海中轰然炸开!这是连因果镜系统都未曾直接、明确向她提及过的核心词汇,是她自身在与系统深度绑定、尤其是在“琉璃化”症状不断加剧的过程中,才隐隐约约、模糊感应到的自身最核心、最本质的某种能量结晶形态!是系统玄奇力量与她自身灵魂本源深度交织后产生的特殊产物!新月夫人竟然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其最终目标,竟然是这个?!她想要她的“琉璃魄”?!
这简短到极致、近乎耳语的一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却巨大、惊人到足以影响全局!它不仅一针见血地点明了最终幕后黑手“新月夫人”的真正身份(北戎前代圣女、朔月部叛徒)和她不惜一切代价盘踞于此禁地的核心目的(利用时空异常点能量进行逆天换命禁术),更是直接将这场绵延两世、波及无数人命运、纠缠着爱恨情仇与家国天下的巨大阴谋的最终矛盾焦点,赤裸裸地、残酷地引到了凤九歌自身最根本、最隐秘、关乎其生死存亡与存在意义的核心之上!
(难怪……难怪新月夫人要处处针对于我,布下如此精密而恶毒的惊天大局,不惜利用苏清婉作为棋子,千方百计挑拨我与萧无痕的关系,甚至可能牵连、算计整个凤家!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我这前朝遗孤的身份可能对她构成的威胁,更因为……我是这世间唯一的“琉璃魄”的载体!是她进行那邪恶禁术最关键、最不可或缺的“药引”或是“祭品”!) 凤九歌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沿着脊椎骨急速窜上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有些发凉、僵硬。但与此同时,一种“原来如此”、“拨云见日”、所有线索终于串联成线的明悟感,也如同阴霾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般,驱散了不少因未知与重重迷雾而产生的本能恐惧与茫然。敌人的最终目标越清晰,反而越能让她找准反击的核心方向,凝聚起所有的心神、智慧与力量,去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避无可避的最终决战!
谢云舟传递完这至关重要、足以影响全局走向的绝密信息后,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病情交流与叮嘱。他目光冷冽如冰刃,再次投向那内心仍在激烈挣扎、脸色变幻不定的北戎萨满,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强大的压迫感:“阁下还要犹豫不决到几时?‘冰魄蚕王’已至,蚀心蛊之危立时可解。苏清婉败局已定,如同瓮中之鳖,再无翻身可能。难道阁下真要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为了一个背叛部族古老信仰、行使邪恶禁术、罔顾人伦天理的叛徒,将整个朔月部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甘愿成为忤逆部族神圣信仰、残害真正圣女留在世间唯一血脉的千古罪人与帮凶吗?!” 最后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狠狠敲击在寂静的空气中,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萨满内心深处最摇摆不定、最关乎信仰与部族存亡的脆弱地带。
“我……我……” 萨满被谢云舟那强大的气势与毫不留情的犀利质问所震慑,又看着倒地不起、眼神怨毒却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的苏清婉,再切身感受着那“冰魄蚕王”散发出的、与他所修习的部族某些本源力量隐隐同源、却又更加精纯凛冽、仿佛能净化一切的纯净寒气,最后,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带着几分痴迷与挣扎,落回凤九歌手中那枚仿佛蕴含着无声却磅礴力量、深深牵动着古老誓约与信仰的玉佩之上。
挣扎、恐惧、对惩罚的畏惧、对信仰的忠诚、对古老训诫的敬畏、对部族未来的担忧……无数种截然不同、相互冲突的情绪在他那浑浊的眼眸中疯狂地碰撞、撕扯、咆哮!仿佛要将他那苍老的灵魂彻底撕裂!
终于,在经过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痛苦的内心煎熬后,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支撑生命的力气与精神支柱,佝偻的身躯更加弯曲,几乎要蜷缩成一团,发出了一声漫长而沉重、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沧桑、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的、带着血泪的叹息。他深深地、复杂难明地看了凤九歌一眼,那眼神中,有深深的无奈,有无法言说的敬畏,有一丝做出抉择后如释重负的释然,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朔月部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与前途未卜的茫然。
他没有再留下任何话语,也没有做出任何带有敌意或善意的明确动作,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洞躯壳,向后缓缓倒退,身影逐渐被通道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所淹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连同他那原本紊乱而强大的气息也一并归于死寂。他选择了以沉默退出这场正邪较量,既未遵从苏清婉(及其背后的新月夫人)那残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未再对凤九歌等人出手阻拦或示好,以一种近乎消极的、不表态的沉默方式,表达了他在这场关乎信仰与部族存亡的较量中的最终立场,或许,这也是他身为朔月部萨满,在绝境中能为部族保留的最后一丝火种与回旋余地。
萨满的离去,如同搬走了压在众人心头最后一块、也是最沉重、最令人不安的巨石。虽然前路依旧危机四伏,充满了未知的凶险,但至少,眼前最大的变数和来自超自然力量的直接威胁,已经暂时消除。
谢云舟不再有任何耽搁,立刻蹲下身,手法娴熟而稳定地打开凤九歌手中的寒玉盒。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凛冽逼人、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气瞬间扑面而来,让近距离的凤九歌都忍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裸露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只见那通体剔透如万年冰魄、栩栩如生的“冰魄蚕王”似乎感应到了同源力量的召唤或是宿敌的污秽气息,微微抬起了晶莹剔透的头部,散发出的冰蓝色光晕似乎随之更盛了一些,柔和而纯净,与周围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谢云舟指尖凝聚起一丝柔和而精纯、带着盎然生机与温润力量的青色内力,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瑰宝般,引导着那微微躁动、散发着纯净寒气的冰蚕,将其轻柔地放置在暗一左肩那狰狞外翻、不断渗出乌黑血液、散发着腐臭气的恐怖伤口附近。
奇异而令人振奋的一幕发生了!那冰蚕的晶莹身体刚一接触到伤口处那污秽不堪的毒血,身体表面便骤然亮起一层更加明显、柔和而纯粹的冰蓝色光晕,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能量,变得更加活跃。它开始缓缓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姿态蠕动起来,精致如艺术品的口器中分泌出些许晶莹剔透、宛如清晨最纯净的露珠、却散发着极致寒气与生命波动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精准地滴落在乌黑发紫、不断恶化的伤口之上。那原本乌黑发紫、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开始迅速变淡,那如同拥有邪恶生命般缠绕在伤口周围、不断试图向着心脉侵蚀的黑色蛊毒之气,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与绝对王者,发出了细微而密集的、令人心悸的“滋滋”灼烧声响,开始剧烈地翻滚、挣扎、扭曲,然后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肮脏冰雪般,快速地消散、退缩、被净化!
暗一紧绷如铁、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无边痛苦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如同雨水般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显然这驱毒净化的过程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但随即,令人惊喜万分的是,他那原本灰败死寂、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陈旧金纸般的脸色,竟然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代表着生机与活力的淡淡红润!虽然他依旧虚弱得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烛火,但任谁都能清晰地看出,那致命的“蚀心蛊”奇毒,正在被这天地孕育的奇物有效地、迅速地遏制和清除!生命的希望之光,重新在这具濒临死亡边缘、坚韧不屈的身体上被点燃,并且越来越亮!
绝处逢生!
真正的、来之不易的、让人热泪盈眶的绝处逢生!
看着暗一的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那顽强不息、令人动容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地、坚定地战胜狰狞的死亡阴影,凤九歌一直紧绷欲裂、几乎要承受不住压力的心弦,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丝。她看向正全神贯注、以精妙绝伦的内力操控小心翼翼引导冰蚕为暗一驱毒的谢云舟,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轮廓,看着他额角、鼻尖因为巨大精神与内力消耗而不断渗出、凝聚、最终悄然滑落的晶莹汗珠,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感激与由衷的庆幸。若不是他在这最关键、最绝望的时刻及时赶到,宛若神兵天降;若不是他不惜代价、历经艰险从遥远的苗疆带回这救命的“冰魄蚕王”;今日,她与忠心耿耿的暗一,恐怕真的要在劫难逃,彻底葬身于此阴暗污秽、不见天日的绝地之中了。
“谢云舟……” 她忍不住再次轻声唤道,声音带着经历大起大落、生死逆转后的微微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哽咽,“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谢云舟头也没抬,依旧专注于手上那精微无比、不容有丝毫差错的内力操控与冰蚕引导,只是淡淡地、带着他一贯风格的、仿佛嫌弃麻烦的语气回了一句:“真要谢,等你先想办法解决掉你身上那越来越麻烦、越来越明显的‘琉璃化’问题再说。这‘冰魄蚕王’蕴含的极致寒冰生命灵气,对你那特殊的症状确有奇效,能起到中和与缓解的作用。但引导其极致能量入体,过程同样凶险万分,堪比行走于万丈悬崖边的钢丝,稍有不慎,控制不当,便是寒毒侵体、冰封心脉的凄惨下场。待此间所有事情了结,务必找个绝对安全僻静之处,我再为你仔细疏导,不可有半分急躁。”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无法回避的事实,“现在,收起你所有的感慨与后怕,我们有更大、更紧迫、关乎无数人生死的麻烦,必须立刻去处理。”
他一边持续以精纯温和的青色内力为暗一护住最关键的心脉,引导着冰蚕一丝不苟地彻底清除残余的顽固蛊毒,一边沉声开口,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我在苗疆,不仅找到了这‘冰魄蚕王’,更机缘巧合之下,查探到了新月夫人暗中进行的那歹毒‘换命’禁术的核心机密与部分古老记载。她那邪恶禁术的核心阵眼,与这禁地最深处那个极不稳定的‘时空异常点’直接相连,甚至可以说,她就是依靠强行、霸道地抽取异常点那混乱而狂暴、充满不确定性的能量,来维持禁术的艰难运转,试图逆天改命,行那偷天换日、窃取他人命格根基的恶毒之举。”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凹室厚重的石壁,穿透了前方蜿蜒曲折、幽深不知尽头的通道,直抵那隐藏在禁地最核心、散发着不祥与毁灭气息的终点,眼神中充满了正统医者对于这种罔顾自然规律、肆意妄为、践踏生命伦常之举的深恶痛绝,以及对于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的深深忧虑。
“……根据我沿途的仔细感应、多方查证到的线索碎片,以及苗疆某些古老典籍中语焉不详的禁忌记载,那个‘时空异常点’的核心区域,以及新月夫人进行邪恶禁术的核心祭坛,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阻止她!否则,一旦那本就脆弱的禁术因为能量失衡而彻底失控暴走,或者那个本就处于临界点的异常点因为她的过度贪婪抽取而彻底崩塌、湮灭……” 谢云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紧迫感,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凤九歌的心上,“……届时爆发出的能量乱流与时空风暴,将是毁灭性的!其波及范围与破坏力,根本无法估量!莫说是这区区前朝禁地,恐怕整个皇城,乃至更广阔的疆域、无数的无辜生灵……都将被卷入一场难以想象、无法挽回、尸横遍野的惊天浩劫之中!”
谢云舟这如同最终审判般沉重的话语,如同最后一道冰冷无情的催命符,将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所有的阴谋算计、所有的爱恨情仇与矛盾冲突,都清晰地、无可辩驳地指向了那唯一的最终终点——禁地最核心的时空异常点,新月夫人那正在进行着邪恶仪式的禁忌祭坛!
刚刚因为暗一获救而略微缓解的、属于个人的生死危机感,瞬间被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关乎天下苍生、无数人生死的巨大阴影所彻底笼罩、取代。他们此刻,不仅仅是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为凤家的荣耀与未来而战,更是在为阻止一场可能席卷天下、造成生灵涂炭、文明倒退的巨大灾难而战!肩上的担子,瞬间沉重了千倍、万倍!
凤九歌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枚温润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玉佩,以及那柄象征着守护、誓言与不屈的玄铁短匕,感受着玉质中隐约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暖意与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在她掌心交织,眼中重新燃起更加炽烈、更加坚定、更加不屈的火焰。她看了一眼气息逐渐趋于平稳、脸上恢复一丝宝贵血色的暗一,又看向神色凝重如山、目光却坚毅如铁的谢云舟,最后将目光毅然决然地、毫无畏惧地投向那仿佛通往九幽地狱最深处、散发着无尽吞噬与毁灭之力的幽暗通道尽头。
前路,注定未知而凶险,敌人是强大而诡异、谋划已久的新月夫人,以及那莫测难解、狂暴无比的时空之力。
但,身后已无退路,肩上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使命,心中是永不熄灭的守护之念。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犹豫、疲惫与个人的情感,尽数压下,封存在心底最深处,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在这刚刚经历生死逆转、血迹尚未干涸的逼仄凹室内,清晰地回荡开来,掷地有声,宛如宣誓:
“我们……去尽头!”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