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深沉如墨。承乾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云澈独自凭窗的侧影。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润的星辰龟甲,目光(感知)投向窗外无垠的黑暗,心绪却如同被风吹乱的池水,难以平静。
自康熙驾崩,胤禛继位,她成为圣母皇太后,已过去数年。朝局在胤禛的铁腕下逐渐稳固,但后宫却愈发沉寂,如同这深秋的庭院,萧索清冷。她与胤禛,虽是母子之名,更有共历风雨、相知相惜之情,但胤禛勤于政务,性情愈发冷峻深沉,母子间虽关切依旧,却难免渐生隔膜,少了过往那种灵魂层面的深度共鸣。深宫的岁月,如同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却也窒息得令人心慌。
然而,最近这潭死水,却因一个人的出现,泛起了微澜。
那人并非王公贵族,也非朝中重臣,而是一位因精于修复古画、被特召入宫短暂工作的江南画师——顾清辞。他年纪与云澈相仿,气质温润如玉,言谈举止间透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与对艺术、对自然之美发自内心的热爱。一次偶然,云澈在查验内府收藏的一幅前朝星图古画时,与正在负责修复的顾清辞有了交集。
顾清辞不知太后目不能视,只当她是对古画深有研究,便以画师的专业视角,细致入微地为她描述画中星辰的布局、笔法的精妙、以及画作背后可能蕴含的天地哲理。他的声音清朗温和,描述生动而充满想象力,竟让云澈通过他的言语,“看”到了一幅与她凭借星辉感知的、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诗意的星空图景。
更让云澈心惊的是,顾清辞身上有种奇特的气息,纯净、自然,仿佛与天地灵气相通,与她所修炼的璇玑之力隐隐契合,却又截然不同,不带任何权势的熏染与宫廷的压抑。与他交谈,云澈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仿佛脱离了太后的身份与枷锁,只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探讨天地至理的普通人。
几次关于画作、星象、乃至诗词歌赋的交谈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藤蔓,悄然在云澈沉寂的心湖中滋生。她开始期待与他的偶遇(虽实则是她刻意安排),贪恋那份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纯粹的精神交流与共鸣。她甚至偶尔会摘下太后的威仪,流露出几分真性情,而顾清辞,虽始终恪守礼节,眼神中却也渐渐多了几分超越身份的欣赏与……难以掩饰的悸动。
理智告诉云澈,这是危险的,是离经叛道的,是足以将她多年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的万丈深渊。她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是先帝的未亡人,是当今皇帝的母亲!她的身份、她的责任、她所拥有的一切,都系于“贞静”二字之上。
然而,情感却在疯狂地叫嚣。深宫的寂寞,权力的冰冷,对自由气息的渴望,以及对一个能真正理解她内心世界(哪怕只是部分)的灵魂的向往,如同野草,在她坚冰般的心防下疯长。那枚星辰龟甲,近日也时常传来异常温热,仿佛在呼应着她内心的激烈挣扎。
今夜,顾清辞即将完成修复工作,明日便要离宫。他托一位绝对可靠的老太监,送来了一卷他亲笔所绘的、赠予太后的《秋夜观星图》,画中并非真实星图,而是依据云澈平日言谈中流露的意境所绘,充满了空灵悠远之意,画轴中,还夹着一片晒干的、带着清苦气味的梧桐叶,别无他物,却意味无穷。
云澈握着那卷画,指尖冰凉。她能“看”到画中流淌的眷恋与不舍,能感受到那片梧桐叶所代表的、宫墙之外自由天地的召唤。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心:是否该见他最后一面?哪怕只是远远一瞥,哪怕只说一句告别?
她知道,胤禛的眼线遍布宫廷,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仅她会身败名裂,顾清辞也必死无疑,甚至可能牵连甚广。可是……那股挣脱牢笼的冲动,那份对温暖的理解的渴望,几乎要压垮她的理智。
她走到窗边,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面颊。袖中的龟甲灼热异常。她在脑海中推演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指向毁灭。她想起康熙临终前的托付,想起胤禛虽冷酷却偶尔流露的依赖,想起自己守护这江山社稷的责任……最终,所有的疯狂与悸动,都在触及袖中另一件冰凉的物事——那枚代表着她太后身份、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禁锢的凤凰玉佩时,骤然冷却。
良久,云澈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古井寒潭。她将手中的画轴,连同那片梧桐叶,默默置于烛火之上。火焰跳跃着,吞噬了那份不该有的旖旎,也焚毁了她心中刚刚萌发、便注定夭折的妄念。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树叶燃烧后的焦糊味,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铃铛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
“奴婢在。”铃铛儿应声而入,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气息,却不敢多问。
“传哀家懿旨,”云澈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画师顾清辞,修复古画有功,赏银百两,即日遣送出宫,不得延误。此后,无诏不得再入宫闱。”
“是,娘娘。”铃铛儿躬身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云澈依然站在原地,身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孤寂而决绝。眼角,有一滴冰凉的液体悄然滑落,迅速隐没在衣襟的刺绣中,不留痕迹。
出轨的念头,如同夜空中的流星,曾绚烂地划破她沉寂的心空,但最终,仍被更强大的责任、理智与对毁灭性后果的清醒认知所吞噬。她选择了继续做那座被万人景仰、却只能与孤独相伴的冰山。
月影徘徊,终将西沉。有些心动,注定只能深埋于紫禁城重重宫墙之下,成为另一个永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依旧是大清高高在上的圣母皇太后,守护着江山,也守护着这用自由与情感换来的、看似稳固实则脆弱的孤寂王座。这一夜的风波,将如同从未发生,只在她的心底,添了一道永难愈合的、无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