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府老管家那张平日里看似忠厚、此刻却布满贪婪与狰狞的脸,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云澈的眼中,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也彻底斩断了她对裕亲王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陷阱!从始至终都是陷阱!裕亲王所谓的庇护、提供的线索、甚至那枚指引她来此的铁牌,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饵料!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找到这本能指证“影”组织、却也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手稿,然后…人赃并获!或是灭口,或是将她与手稿一同献给康熙,换取更大的利益!
帝王家无情,亲王亦如是!她竟天真地以为能借其力!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交织,几乎将她吞噬。但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韧性,让她在绝境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狠厉!
不能慌!绝不能束手就擒!
就在老管家带着狞笑逼近,两名恶仆伸手抓来的电光石火间,云澈猛地将手稿塞入怀中,同时手腕一翻,早已扣在掌中的那包辣椒石灰混合粉狠狠向前撒去!
“噗——!”白粉弥漫!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
老管家和恶仆猝不及防,顿时惨叫连连,捂眼呛咳,动作瞬间迟滞!
趁此机会,云澈如同猎豹般向侧面猛冲,不是冲向门口(那里必然有人把守),而是撞向书房那扇腐朽的窗户!
“哗啦!”一声脆响,木窗被她硬生生撞碎!她整个人裹挟着碎木屑,跌入窗外荒草丛生的后院!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老管家气急败坏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云澈顾不上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跃起,拼命向后院墙奔去!她记得来时瞥见墙根有一堆废弃的柴薪!
身后脚步声和怒骂声急速逼近!
她冲到墙边,奋力爬上柴堆,手脚并用地翻上墙头,不顾一切地向下跳去!
“砰!”重重摔落在巷道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痛从脚踝传来!她闷哼一声,咬牙忍痛,一瘸一拐地向着黑暗的巷口狂奔!
“在那边!追!”墙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攀爬声!
云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小巷,融入外面相对热闹一些的街道人流中。她不敢回头,压低斗篷,利用人群和夜色掩护,专挑狭窄黑暗的小巷钻,七拐八绕,直到身后的追喊声彻底消失,才脱力地瘫坐在一条臭水沟旁的垃圾堆后,剧烈地喘息,冷汗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肆意流淌。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她摸出怀中那本险些让她丧命、却也价值连城的手稿,指尖冰凉。
裕亲王这条线彻底断了,甚至变成了致命的敌人。皇宫回不去,宫外无处藏身,追兵遍地,“影”组织、“癸”字号、乃至朝廷势力都在搜寻她…她已真正到了山穷水尽、举世皆敌的境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像一只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被动挨打,迟早会被撕碎!必须改变!必须主动出击!
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耳目!自己的财路!
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她的迷茫与绝望!孤立无援,那就创造援手!身无分文,那就攫取财富!信息闭塞,那就编织网络!
她要在这吃人的深渊里,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首先,是钱!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如何快速获取大量、且隐秘的资金?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舅舅的手稿上。这里面记载的,虽是害人的邪术,但其中关于西域奇香、稀有矿物、特殊药材的配伍与提炼之法,却蕴含着巨大的价值!京城权贵奢靡成风,对海外奇珍、特效香料、乃至某些不可言说的“助兴”或“秘药”需求极大,利润惊人!
或许…可以从中选取几种效果相对特殊、却不易直接害人的香方或药方,加以改良,秘密制作出售?目标客户不能是普通市井,必须是那些一掷千金、且注重隐私的豪绅巨贾、乃至…宗室勋贵!通过隐秘渠道交易,换取巨额黄金,而非容易追踪的银票。
其次,是人!可靠的人手从何而来?
她想起了麻姑、铃铛儿所在的“水耗子”群体,那些藏身地下、挣扎求生的边缘人。他们消息灵通,熟悉城市阴暗角落,且往往被主流社会抛弃,若能给予温饱、尊重和庇护,或可培养出忠诚。还有那些被“影”组织或权贵迫害、家破人亡、心怀仇恨之人,都是可以争取的目标。
但培养人手需要时间,更需要核心的、能镇得住场面的骨干。她想到了那神秘的老妪和悍勇的铃铛儿。必须尽快联系上她们!她们是目前唯一可能结盟的力量。
最后,是据点!需要一个绝对隐秘、能用于制作、藏身、联络的基地。那间舅舅的废弃药庐已被裕亲王知晓,不能再回去。需要寻找新的、更隐蔽的场所。
计划初定,云澈感到一股久违的力量从心底升起。虽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至少,她有了方向!
她撕下内衫最柔软的里衬,将舅舅的手稿重新包裹,贴身藏好。然后,她忍着脚踝的剧痛,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肮脏的巷道。
她需要立刻搞到一点启动资金,并找到一个临时的藏身之所。
她摸索全身,只剩下那根淬毒银簪和几文铜钱。她咬牙将银簪上的宝石抠下(希望能值点钱),然后将簪子重新磨利藏好。
她找到一家偏僻的、看起来不太正规的当铺,用那点宝石换来了二两碎银。又用这点钱,在一个鱼龙混杂的大车店最肮脏的下房,租了一个仅能容身的铺位,暂度一夜。
这一夜,她睁着眼,在鼾声、臭气和跳蚤的围攻中,仔细规划着每一步。钱、人、地,先从哪里入手?
第二天,她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套最普通的粗布男装,将头发束起,脸上涂抹些锅灰,扮作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学徒。她开始在京城那些三教九流混杂的区域:骡马市、破烂市、码头苦力聚集地悄悄游荡,竖起耳朵收集信息,尤其是关于各种黑市交易、私盐贩子、地下赌坊、以及…谁家需要“特殊”货物或“解决”麻烦的消息。
同时,她凭借记忆,将舅舅手稿中一种名为“迷迭香”的、有宁神助眠奇效、且带有异域风情的香露配方简化改良,记在心中。她需要寻找材料。
她不敢去正规药铺,而是在破烂市的地摊和一些看似江湖郎中的草药贩子那里,零星购买所需的草药和简易器皿。每次购买都分多家,极其小心。
数日后,在她几乎花光最后一点钱时,终于凑齐了材料。她躲在大车店臭气熏天的公共灶房后半夜,利用残破的陶罐和偷来的炭火,凭借过人的记忆和医术功底,一次次尝试,终于提炼出了几小瓶色泽澄澈、香气独特持久的香露。
成败在此一举!
她选择的目标,是城南一位以风流奢侈、惧内闻名的绸缎商。她通过蹲守,摸清了其每日傍晚会独自去一家僻静茶楼听曲的习惯。
这日傍晚,她扮作卖杂货的小郎,在茶楼外“偶然”与那绸缎商相撞,“不小心”打碎了一瓶香露。
奇异迷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慵懒与诱惑,引人沉醉。
那绸缎商本是恼怒,却被这香气吸引,下意识深吸一口,顿觉心神舒缓,烦躁尽去,不由惊异道:“小子,你这是何物?”
云澈垂首,故作惶恐:“回老爷,是家中祖传的安神香露,打碎了惊扰老爷,小的该死…”
绸缎商眼珠一转,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道:“此香甚妙…还有多少?爷都要了!”
云澈心中狂喜,面上却为难道:“就…就只剩两瓶了…是家传之宝…”
“十两银子!卖于我!”绸缎商急不可耐。
云澈故作犹豫半晌,才“勉强”答应。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数月用度!
交易在暗处迅速完成。云澈攥着沉甸甸的银锭,手心全是汗。第一步,成了!
她没有停留,立刻换地方,用同样的方法,又试探性地卖出两瓶给一位看似低调的宗室旁支子弟,这次要价更高。
短短数日,她手中竟有了近三十两银子的启动资金!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希望的开始!
有了钱,她立刻离开大车店,在更加混乱、官府力量薄弱的南城棺材胡同深处,租下了一个带地窖的、废弃的独门小院。这里住户复杂,多是穷苦力、暗娼、孤寡老人,无人关心邻居死活,正是藏身的绝佳之处。
她购置了基本生活用品和更多制药器皿,将地窖简单收拾,作为临时的制香作坊和藏身之所。
接下来,是人。
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触棺材胡同里的住户。她并不急于招揽,而是先观察。她注意到一个经常被醉鬼父亲殴打的瘦弱少年,一个因战残废、以编草鞋为生、却总被地痞勒索的老兵,还有一个丈夫早逝、独自抚养病儿、被迫接些缝补活计的寡妇。
她选择在一个地痞再次勒索老兵时,“偶然”经过,用一点巧劲和暗中弹出的石子,“帮”老兵惊走了地痞。又“偶然”买到寡妇缝补的衣物,多给了几文钱。还“偶然”给了那挨饿的少年一个冷馒头。
一点一滴,极其谨慎地释放善意,观察反应。
同时,她冒险再次去了上次遇到铃铛儿的那片荒坟区,留下了约定的暗号标记,希望她们能看到。
日子在紧张与期盼中度过。她白天谨慎地制作香露,晚上则悄悄改善配方,思考下一步。她手中的银子渐渐增多,小院地窖里也囤积了一些成品和原料。
这天深夜,她正在地窖中忙碌,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三急两缓的敲门声!
是铃铛儿的暗号!
云澈心中大喜,连忙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铃铛儿,但她脸色苍白,气息急促,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快!收拾东西!跟我走!”铃铛儿急促道,不由分说地冲进院子。
“怎么了?!”云澈惊问。
“‘影’的疯狗…摸到这片了!麻姑让你立刻转移!”铃铛儿快速说道,同时警惕地扫视窗外。
云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还是被发现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最重要的手稿、香露成品、银两和那枚鬼面钥匙打包成一个包袱。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冲到里屋,将那些她暗中观察过的少年、老兵、寡妇的住址飞快地写在一张纸条上,塞给铃铛儿,“这些人…或可一用…想想办法…”
铃铛儿看了一眼纸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迅速收起:“知道了!快走!”
两人刚冲出院子,远处巷口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犬吠声!
“这边!”铃铛儿拉着她,钻入一条更窄的污水巷。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巷子另一头时,前方突然闪出两个手持钢刀、面色阴冷的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看你们往哪跑!”为首一人狞笑道。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绝境再现!
铃铛儿眼中厉色一闪,拔出短刃就要拼命!
云澈猛地拉住她,目光急速扫过旁边一堵高墙——墙头之上,月光之下,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披着斗篷、身姿挺拔、脸上戴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陶瓷鬼面的身影!
那鬼面人手中,正把玩着几颗闪烁着寒光的…铁蒺藜!
只见他手腕一抖——
“嗖嗖嗖!”数道寒光破空而下,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两名黑衣人的手腕和膝盖!
“啊啊!”两声惨叫,黑衣人兵刃脱手,踉跄倒地!
鬼面人看都未看结果,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墙头,只留下一句冰冷飘忽的话语,回荡在狭窄的巷道中:
“…‘癸水’将至…‘璇玑’当归…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已无影无踪!
“癸”字号的人?!云澈心中骇然!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为何出手相助?!“癸水将至”是何意?!“璇玑当归”…是指寻找“璇玑使者”的事?!
不容她细想,铃铛儿已拉着她冲过倒地呻吟的黑衣人,低喝道:“快走!别发呆!”
两人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只留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呼喝声和…那枚偶然救场的、神秘的陶瓷鬼面,所带来的无尽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