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沾染干涸血渍、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金镶玉龙纹扳指,如同一个冰冷的句点,狠狠砸落在云澈与纳兰容若刚刚因发现“逆命针诀”而稍显振奋的心头。
康熙的扳指!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比回春阁秘库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前朝遗迹之中?上面那刺目的暗红,又是谁的血?
巨大的疑问和寒意瞬间冲散了方才那点微弱的希望。云澈伸向羊皮卷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纳兰容若的脸色在玉珠柔和的光线下变得异常难看,他猛地一步上前,警惕地环视这间静谧得诡异的石室,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宜久留!皇上之物在此出现,绝非吉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离开?又能去哪里?外面是步步紧逼的回春阁杀手,退路已绝。
云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压力下飞速运转。康熙的扳指出现在此,无非几种可能:他本人曾来过?他的心腹曾来过?或者…这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嫁祸于他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这枚扳指是一个信号,一个将她从光怪陆离的前朝秘辛中猛地拉回现实残酷宫廷斗争的冰冷信号。她的战场,从来都不在这些地下迷宫,而在那座红墙黄瓦、波谲云诡的紫禁城!
活下去,回去,揭开真相,反击!这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逆命针诀”上。舅舅林慕白毕生追求医道极致,甚至可能与回春阁牵扯极深,他所遗留的笔记和这无意中发现的、似乎更胜一筹的针诀,或许就是她此刻唯一的、能撬动命运的力量!
“纳兰侍卫,”云澈的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我们可能暂时无法离开。外面强敌环伺,这处秘所或许是眼下唯一的藏身之处。”
纳兰容若眉头紧锁:“但此地诡异,恐有未知之险…”
“再险,险得过外面那些明枪暗箭吗?”云澈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枚白玉珠,“这光芒似乎能压制我体内的余毒,让我精神稍振。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参详这针诀!或许…这是我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她不再犹豫,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再次仔细阅读那羊皮卷上的古老篆文和图谱。“逆命针诀”…这名字便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霸道。其原理并非单纯驱毒疗伤,而是以极其凶险的手法,强行激发人体最深处的潜能,逆转生机,甚至…“盗取天地生机”以续命!但其反噬亦极大,“夺生者必承其咎”。
这简直是为她此刻绝境量身打造的搏命之法!
纳兰容若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近乎偏执的光芒,又瞥了一眼那枚诡异的康熙扳指,最终一咬牙:“好!我为你护法!但若有不妥,必须立刻停止!”
云澈重重点头。她依着羊皮卷旁的呼吸吐纳之法,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气力,同时全神贯注记忆着那繁复无比的运针路线。或许是得益于“红颜殁”对经脉的改造,或许是绝境逼出的潜能,那艰深晦涩的针诀,她竟理解得极快,仿佛某种沉睡的本能被唤醒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纳兰容若持剑守在石室入口,神经紧绷到极致,留意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云澈则完全沉浸在对“逆命针诀”的领悟中。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身体因过度专注和精神消耗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深吸一口气,拿起方才纳兰容若递给她的、原本属于那名被灭口的回春阁侍者的金针。
“我要开始了。”她低声道,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纳兰容若紧张地回头。
只见云澈手法生疏却异常坚定地,依据羊皮卷所示,将一根根金针刺入自己头顶、胸腹几处极其凶险的大穴!每一次落针,她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血丝,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贵人!”纳兰容若惊骇欲绝。
“别过来!”云澈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住门口!”
纳兰容若生生止住脚步,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金针越刺越深,云澈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气流在疯狂窜动,那是被强行激发的生机在与残余的毒素和身体的极限进行着殊死搏斗!她的意识在剧痛和一种奇异的清明之间反复摇摆,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极限时刻——
“噗!”她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黑色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前栽倒!
“贵人!”纳兰容若再也顾不得,冲上前扶住她。
云澈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湿透,狼狈不堪。然而,几分钟后,当她缓缓抬起头时,纳兰容若却惊异地发现,她那双原本因毒素和虚弱而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竟亮得惊人!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一种奇异的、内敛的生机感,正从她体内缓缓渗透出来!
“逆命针诀”…竟真的起了效果!虽然未能彻底根除余毒,却强行激发了她最后的潜能,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让她恢复了部分行动力和清醒的头脑!
“我…没事。”云澈推开纳兰容若的手,自己挣扎着坐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冷冽如冰,“现在,该想想怎么出去了。”
她不再看那“逆命针诀”和康熙的扳指,而是将目光投向这间石室的其他玉格。既然这里有扳指,有针诀,或许还有别的、能助她破局的东西?
她强撑着起身,逐一查看那些玉格。大部分是空置的,少数几个里面是一些完全无法辨认的古怪物品或早已失效的丹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目光被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材质并非玉石而是阴沉木的格子吸引。那格子没有锁,她轻轻一碰,便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枚薄如蝉翼、色泽黝黑、触手冰凉的金属片,约拇指指甲大小,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
这是…什么?
云澈拿起那枚金属片,仔细端详,发现其一面似乎用极细微的针尖刻着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她凑到玉珠光下仔细辨认,心头猛地一震!
那竟是两个满文与汉文混合的名字缩写,以及一个日期!
那两个名字是…佟佳氏与…博尔济吉特氏!而那个日期,赫然是数十年前,康熙初登基不久之时!
佟佳氏(她的家族)与博尔济吉特氏(康亲王生母,景阳宫那位)在康熙朝初年有过秘密联系?!这枚金属片是信物?还是…某种契约的碎片?!
一个惊人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云澈的脑海!
难道…博尔济吉特夫人与佟佳氏的渊源,远比她知道的更深?难道舅舅林慕白的离宫,乃至今日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与这段被尘封的往事有关?!那枚康熙的扳指,是否也与此相关?
这枚小小的金属片,其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比那“逆命针诀”更加凶险,也更加…有价值!
云澈毫不犹豫地将金属片贴身藏好。这是筹码,是利刃,也可能是…催命符。
“我们必须回去。”云澈转向纳兰容若,眼神无比坚定,“回到宫里。只有回去,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反击。”
纳兰容若面露难色:“可是出口…”
“一定有出口。”云澈斩钉截铁,“设计此地的人,绝不会只留一个入口。仔细找!”
两人开始在石室内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壁龛后,纳兰容若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启动后,石室一侧的墙壁缓缓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延伸的狭窄通道,通道内有微弱的气流涌动,显然通向外界。
“走!”纳兰容若护着云澈,率先踏入通道。
通道内阴暗潮湿,漫长而曲折。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天光。出口竟然隐藏在一座废弃宫殿的枯井井壁之上!
两人艰难地爬出枯井,发现外面已是深夜。环顾四周,这座宫殿荒凉破败,似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冷宫之所。
“这里是…西六宫的延禧宫后苑?”纳兰容若辨认着方位,低声道,“平日人迹罕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纳兰侍卫,”云澈冷静地分析着局面,“我‘已死’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开。此刻贸然现身,必死无疑。我们必须分开行动。”
她看向纳兰容若:“你需要立刻秘密觐见皇上,将地宫遇险、回春阁、以及太皇太后可能被谋害的线索禀报于他!但切记,暂时不要提及我,更不要提及这处秘所和扳指之事!只需让他知道,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那你呢?!”纳兰容若急道。
“我自有去处。”云澈目光幽深,“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记住,皇上若问起你如何脱身,你便说…是博尔济吉特夫人临终前暗中助了你一把,留下线索。”她决定赌一把,利用那枚金属片暗示的关联,提前在康熙心中埋下对博尔济吉特夫人“忠奸”的疑云。
纳兰容若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重重点头:“好!贵人保重!”说完,他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云澈则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毒素带来的隐痛,凭借着对宫中路径的记忆和“逆命针诀”激发出的残余气力,朝着一个她思虑再三、或许能暂时容身的方向潜行而去——
钟粹宫!
荣妃马佳氏的居所!马佳氏资历老,性子相对直率低调,与各方关系不算密切,且宫中皆知她与云澈并无深交。更重要的是,马佳氏曾欠佟家一个不小的人情。此刻投奔她,或许有一线生机!
她如同暗夜中的幽灵,避过寥寥无几的巡夜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钟粹宫侧殿一处偏僻的窗下。她记得这里有一处小角门,平日少有关注。
她轻轻叩击窗棂,三长两短,是她记忆中佟家与马佳氏旧日联络的暗号。
良久,窗内传来一声警惕的低问:“谁?”
云澈压低声线,报出一个名字——她母亲赫舍里氏出嫁前的闺名。
窗户轻轻开了一条缝,一张略显惊慌的宫女的脸露了出来,是马佳氏的贴身嬷嬷。
“云…云澈贵人?!”嬷嬷看清窗外之人后,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您…您不是已经…”
“嬷嬷莫惊,”云澈迅速低语,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鬼,眼神却锐利逼人,“烦请即刻通禀荣妃娘娘,就说佟佳云澈遭奸人陷害,九死一生,特来乞娘娘看在昔日情分上,暂借一隅之地容身,片刻即走!此事关乎前朝后宫安宁,关乎…太皇太后真正死因!”
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敲得那嬷嬷脸色煞白。她惊恐地看了看左右,最终一咬牙:“贵人稍候!”
片刻后,角门无声开启。荣妃马佳氏竟亲自站在门内,她只穿着寝衣,外罩一件斗篷,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目光锐利地扫过云澈狼狈不堪却眼神雪亮的样子。
“你…”马佳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娘娘,”云澈福身一礼,语气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奴才并非自戕,而是被人下毒谋害,侥幸逃生。太皇太后之死另有隐情,宫中潜伏着巨大阴谋,直指皇上安危!奴才无处可去,只能冒死恳求娘娘,暂施援手!”
马佳氏死死盯着她,眼神剧烈变幻,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收留一个“已死”的妃嫔,还是涉嫌谋逆的妃嫔,这是滔天大罪!但云澈的话,尤其是涉及太皇太后和皇上安危,又让她无法轻易拒绝。
良久,她猛地一跺脚,低声道:“进来!快!”
云澈闪身而入,角门迅速关上。
马佳氏将她带入一间极其偏僻的耳房,屏退左右,只留那名心腹嬷嬷在外把风。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马佳氏的声音依旧带着惊疑,“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云澈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必须拿出足够打动马佳氏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手,并非取出那要命的金属片,而是轻轻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虽已淡化、却依旧隐约可见的诡异红纹残留痕迹。
“娘娘可识得此物?”云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此乃前明宫廷奇毒‘红颜殁’所致。下毒者,正是已被焚于景阳宫的那位…博尔济吉特夫人!而她,绝非孤身一人!”
马佳氏看到那红纹,倒吸一口凉气,她是宫里的老人,显然听过一些前朝秘闻,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云澈继续加码,半真半假地低语:“他们不仅能将毒手伸向奴才,更能…谋害太皇太后,伪造证据,嫁祸佟佳氏!其势力深不可测,恐已渗透宫闱!奴才拼死逃出,并非贪生,实乃不甘蒙受不白之冤,更不忍见皇上受奸人蒙蔽,江山动荡!”
她字字泣血,句句惊心,将部分真相与强烈的暗示混合,直击马佳氏作为妃嫔和臣子的软肋。
马佳氏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发狠:“好!本宫就信你这一次!但你绝不能久留!天亮之前,必须离开!”
“谢娘娘!”云澈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暂时过了。
马佳氏唤来心腹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嬷嬷脸色发白地领命而去,很快拿来一套普通宫女的衣物和一些伤药吃食。
云澈迅速更换衣物,处理伤口,勉强用了些点心,恢复体力。她知道,马佳氏的庇护是暂时的、有限的,她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谋划下一步。
然而,就在她刚换好衣服,准备与马佳氏商议如何将她秘密送离钟粹宫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瞬间将窗外映亮!
一个尖利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奉皇上口谕:钟粹宫即刻封宫!荣妃马佳氏,速速开门接旨!”
康熙的口谕?!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云澈和马佳氏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马佳氏猛地看向云澈,眼中充满了惊骇和质问!
云澈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是纳兰容若暴露了?还是…她潜入钟粹宫时,早已被其他眼线发现?!
皇帝在这个深夜突然亲临(或派人前来)钟粹宫,目标…直指她这个“已死”之人!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转眼间便化作了…
新的绝杀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