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那句“你的舅舅林慕白,曾是我们最杰出的…合作者之一。”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云澈本就混乱不堪的心神之上。
合作者?!
舅舅林慕白,那个在她记忆中温润如玉、醉心医道、最终黯然离京的太医,竟然与这个神秘诡异、手段狠毒的“回春阁”是合作者?!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云澈的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枚失而复得的古玉平安扣,又猛地抬起,迎向面具人那双在幽蓝灯光下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胡说!”她的声音因极度震惊和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我舅舅一生光明磊落,只为济世救人,岂会与你们这等…这等藏头露尾、行事鬼蜮之辈为伍!”
“光明磊落?”面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低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诮,“孩子,这世上的黑与白,何时有过那般清晰的界限?你舅舅追求的‘济世救人’,其所需要的知识、资源、乃至…突破禁忌的勇气,有时恰恰来自于你所不齿的‘鬼蜮之地’。”
他提着那盏幽蓝的灯笼,缓缓向前踱步,幽光扫过周围巨大而腐朽的药柜,如同在巡视一座被遗忘的王国。
“回春阁,源自前明,甚至更早。历代汇聚天下医、毒、蛊、巫之异术,探究人体极致之秘,生老病死之究极。”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这里藏着的,是太医院明面上永远不敢触碰的禁忌知识,是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发现!你舅舅林慕白,是天纵奇才,他渴望穷尽医道之极,自然会被这里吸引,成为我们的座上宾,甚至…一度掌管这地下秘库之钥。”
云澈的心脏狂跳,脑海中飞速闪过舅舅笔记中那些晦涩难懂、偶尔涉及诡异领域的记载。难道…难道这人说的竟有几分是真的?
“那他为何会离开?为何会…‘死’?”云澈咬牙追问,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面具人的脚步顿住了。他沉默了片刻,幽蓝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流淌。
“因为分歧。”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他太过执着于‘救人’,试图将阁中秘术用于光明之途,甚至…想要毁掉某些他认为‘过于危险’的研究。他忘了,极致的‘生’之秘,往往与极致的‘死’之怖,相伴相生。阁中…容不下他的‘仁慈’。”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云澈,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但他的才华,阁主始终未曾忘怀。所以,当他那位同样天赋异禀的外甥女出现,当她同样展现出对医药的非凡领悟,当她甚至阴差阳错地触及了‘红颜殁’这等奇毒…阁主认为,这是命运的指引。或许你,能完成你舅舅未能完成的…‘事业’。”
云澈感到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她竟然从一开始,就被这个可怕的组织盯上了!她的穿越,她的身份,她的遭遇,甚至可能都在某种算计之中!
“所以…地宫之事?文玉?甚至太皇太后之死…都是你们…”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是布局,也是考验。”面具人坦然承认,“我们需要确认,你是否值得投入资源。你的表现…很有趣。谨慎,敏锐,有急智,最重要的是,求生意志极强。甚至能看破那瓶‘锁魂散’的破绽,假死脱身…虽然依旧落入了我们手中,但这份机变,已远超预期。”
锁魂散!那果然是致命的毒药!纳兰容若…恐怕是真的被蒙蔽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云澈厉声质问,身体因愤怒和虚弱而微微摇晃,“把我抓来这里,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为了让我继承什么‘事业’?休想!”
“并非抓你,而是…救你。”面具人语气平淡,“若无阁主默许,你以为纳兰容若和隆科多那点小动作,能轻易将你从慎刑司‘偷’出来?若无回春阁介入,你以为康熙的疑心能轻易被引开?你早已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他顿了顿,幽蓝的目光扫过云澈依旧苍白的面容:“‘红颜殁’的余毒并未清尽,它已改变你的体质,寻常医药根本无法让你彻底康复,更无法让你活得长久。普天之下,唯有回春阁,既有毒方,亦有…解法。”
云澈的心猛地一沉。她确实能感觉到,虽然表面的红纹已退,但体内总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不去,身体恢复的速度也异常缓慢。原来…毒素并未真正清除?!
“为何…是我?”云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对方将她的处境和弱点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你的血脉,你的天赋,以及…你如今的绝境。”面具人直言不讳,“你需要回春阁的力量活下去,而回春阁…也需要一个新的,如林慕白般了解朝廷、能行走于阳光之下,却又与康熙离心离德的…‘眼睛’和‘手’。”
合作?与虎谋皮!
云澈几乎要脱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拒绝的后果是什么?立刻被“处理”掉?或者被囚禁于此,沦为试验品?
她还有选择吗?
从穿越伊始,她就被迫卷入漩涡,挣扎求存,一次次被利用,被牺牲,从未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那种深深的被动和无力感,早已让她厌倦和愤怒!
或许…这是一个陷阱,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取力量、了解真相、甚至…反击的机会!
舅舅的遗物、现代的学识、以及这具被毒素改造后似乎对药性更加敏感的身体…这些,或许就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看向面具人,已然不同。
“合作,需要诚意。”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谈判的冷硬,“我需要知道更多。我舅舅…究竟因何分歧而死?他留下的笔记,是否在你们手中?文玉背后的‘主人’,与回春阁,又是什么关系?”
面具人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幽蓝的灯光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林慕白试图将一种名为‘涅盘散’的禁药配方公之于众,此药能激发人体潜能,吊命续魂,但代价巨大,极易失控。阁主不允许。争执中,秘库起火,他趁乱带走部分研究,遁世隐居。至于他的笔记…阁主亦在寻找。”
他略过了最后一个问题,但云澈敏锐地察觉到,在提及“主人”时,他周身的气息有极其细微的波动。
“看来,回春阁也并非铁板一块。”云澈冷不丁地试探道。
面具人沉默了一下,并未否认:“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阁中亦有三脉:医脉求治,毒脉求杀,巫脉…求秘。你舅舅当年,便属医脉。而如今…”他话未说尽,却意味深长。
信息量巨大!云澈大脑飞速消化着。回春阁内部有派系斗争!这或许是可利用的突破口!
“我的毒,”云澈决定不再绕弯子,“你们如何解?我又需要为此付出什么?”
“明智的选择。”面具人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解你之毒,需以毒攻毒,辅以金针固本。过程痛苦,但能重塑你的经脉,甚至…让你对寻常毒物产生抗性。至于代价…届时自有任务交予你。现在,你需要先活下去。”
他拍了拍手。
幽暗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两名同样戴着面具、身着灰衣的侍者,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套干净的灰色布衣,一碗散发着奇异腥香的黑褐色药汁,以及…一套寒光闪闪的金针!
那金针的样式,竟与乌雅嬷嬷用来为她施术的极为相似!难道乌雅嬷嬷也…?
“换上衣服,饮下这碗‘固元汤’,半个时辰后,开始第一次驱毒。”面具人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提醒你,别试图玩花样。在这里,你无所遁形。”
说完,他提着那盏幽蓝的灯笼,转身缓缓走入深处的黑暗,留下云澈和那两名沉默的侍者。
云澈看着托盘上的东西,又看了看两名如同傀儡般的侍者,知道别无选择。
她拿起那碗“固元汤”,浓烈的气味冲鼻而来,成分复杂难辨。她深吸一口气,凭借现代药学知识和被强化后的直觉仔细分辨…似乎确实是以固本培元为主的猛药,虽有几味陌生药材,但暂时未见明显毒性。
赌了!
她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药液苦涩辛辣,如同火焰般滚入喉中,随即化作一股强大的热流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和力量感,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
两名侍者上前,无声地帮她换上那套灰色布衣,质地粗糙,却干净保暖。
随后,他们引着云澈向空间深处走去。穿过一排排巨大的药柜,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精心清理出的区域,中央是一个白玉石砌成的池子,里面盛满了墨绿色的、不断冒着气泡的药液,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和一丝危险的气息。池边摆放着各种奇特的器械和一套明显比她之前所用更加精巧、甚至带着细微纹路的金针。
这里,就是为她驱毒的地方。
云澈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侍者示意她进入药池。
她咬了咬牙,褪下外衣,缓缓踏入池中。药液冰冷刺骨,随即又变得灼热难当,仿佛无数根细针扎入皮肤,带来剧烈的痛苦。她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
一名侍者上前,取过金针,手法精准而快速地刺入她周身大穴。这一次的针感,与乌雅嬷嬷所施截然不同,更加霸道,更加强烈,引动着药力和她体内残余的毒素疯狂冲突!
痛苦呈倍数增长!云澈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正在为她施针的那名侍者身体猛地一僵,动作瞬间停滞,喉咙上多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银针!他一声未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一片药液!
另一名侍者反应极快,猛地转身欲扑向阴影处!
但另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如同鬼魅般从药柜顶端掠下,寒光一闪!
那名侍者的动作瞬间定格,颈部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线,缓缓倒地。
变故突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澈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知所措!
那道黑影解决了两名侍者后,缓缓转过身。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却未戴面具,而是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睛。
他快步走到药池边,目光迅速扫过云澈身上刺入的金针,眉头紧锁。
“不想死就别动!”他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耳熟!
是纳兰容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等云澈反应,纳兰容若出手如电,迅速拔掉了几处关键穴位上那过于霸道的金针,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小巧的瓷瓶,将里面少许碧绿色的药粉撒入池中。
墨绿色的药液颜色微微变浅,那剧烈的刺痛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他们不是在救你,是在用你试药!想把你变成毒人!”纳兰容若语速极快,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跟我走!隆科多大人找到了另一条密道出口!”
云澈的大脑一片混乱。面具人?纳兰容若?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这到底是另一场算计,还是真正的救援?!
“快走!”纳兰容若见她迟疑,急切地催促道,伸手欲拉她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云澈的瞬间——
“呵…”
一声冰冷的、带着戏谑的轻笑,从他们头顶黑暗的穹顶处传来。
“纳兰侍卫,真是…情深义重啊。可惜,扰了阁主的雅兴。”
云澈和纳兰容若猛地抬头!
只见高处一座巨大的药柜顶端,不知何时,悄然站立着三个身影。
居中者,正是那名带她来的青铜面具人,负手而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而他身旁两侧,各站着一人。左边一人,身形娇小,脸上带着熟悉的、绘着修罗图案的玉面——正是文玉!她正把玩着一柄淬毒的匕首,眼神讥诮地看着下方。
而右边那人…
当云澈看清那人时,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她绝对意想不到、却此刻出现在此地、彻底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人!
那人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儒雅温和、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诡异莫测的脸——
赫然是…
太医院院判,孙之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