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太皇太后那句隔着风雪传来的、意味深长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云澈心中因窥见“观星台”秘密而燃起的激动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惊悸。
她知道!孝庄太皇太后竟然知道她去过观星台!是苏麻喇姑察觉后禀报的?还是…慈宁宫在那片荒园中,本就有着不为人知的耳目?这位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的太皇太后,其深不可测的程度,远超想象!
“不该你知道的,莫要强求,以免引火烧身…”这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冰冷的威胁?是告诫她不要触碰慈宁宫的隐秘,还是…暗示着更大的、她无法承受的危机?
云澈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奴才…谨记太皇太后教诲。”
苏麻喇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审视、警告,还有一丝极淡的…怜悯?她不再多言,转身去收拾带回来的药箱,动作依旧沉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
永寿宫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窗外风雪呼啸,仿佛有无数鬼魅在嘶吼。云澈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囚笼之中,四周遍布眼睛,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监视之下。康熙的清洗、“影”的反扑、孝庄的警告、“癸”字号的谜团…重重压力如同巨石压顶,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璇玑书》和星辰龟甲上。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和突破口。孝庄警告她不要强求,但形势逼人,她已无路可退!
她重新坐回案前,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书中。这一次,她不再漫无目的地翻阅,而是集中精力,专门寻找与“钟”、“音律”、“机关”、“破解”相关的图谱和记载。
既然“癸”字号提示慈宁宫的编钟是关键,是“影”组织欲毁之或夺之的目标,那么《璇玑书》中或许会有相关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量繁杂的图谱中,她终于找到了一幅描绘着“奇特的、由不同材质(金属、玉石、兽骨)组成的编钟阵列,与地脉星辰共振,激发光门”的宏大图案!旁边还有大量关于音律频率、地磁感应、机关枢纽的复杂图示和批注!
龟甲感应下,金色丝线艰难地勾勒出部分字迹:“…九…音…锁…地…枢…天…钥…毁…则…封…”
九音锁?地枢?天钥?毁则封?!这编钟阵列似乎是一把巨大的、需要特定音律才能开启的“锁”!而“钥匙”可能不止一把!强行毁坏则会触发自毁或永久封闭?!
云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印证了“癸”字号的情报!慈宁宫的编钟,极可能就是这样一把“钥匙”!通往某个“最终之地”的钥匙!
她继续疯狂寻找关于“破解”或“防护”此钟的方法。终于,在后续几页,她发现了一种名为“定音纹”的小型阵法,需刻画在特制玉片上,置于钟架特定方位,可在一定程度上稳定钟体能量,抵抗外部音波干扰甚至破坏!虽然无法完全阻止破坏,但或可拖延时间,增加难度!
还有另一种更复杂的、名为“同律共鸣”的秘术记载,似乎需要身负特殊血脉或持有特定信物之人,以自身精神感应钟律,与之共鸣,从而…暂时操控或影响其状态?!但这部分记载极其晦涩,要求极高,且警告反噬风险巨大!
云澈如获至宝!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这“定音纹”或许能起到作用!她必须尽快将其刻画出来!
她立刻向苏麻喇姑索要了几块品质一般的白玉片和雕刻工具(以需要静心钻研阵法为由)。苏麻喇姑并未多问,很快送来。
云澈闭关不出,依照龟甲感应和金色丝线提示,耗尽心神,失败多次,双手被刻刀磨出血泡,终于在两日后,成功刻画出了三枚流光溢彩、蕴含着奇异波动的“定音纹”玉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片收好,心中稍定。有了这个,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点作用。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喘息,更大的危机便已悄然逼近。
这日深夜,风雪暂歇,月光凄冷。云澈正疲惫睡去,却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叩窗声惊醒!
她猛地坐起,警惕地望向后窗。只见窗外黑暗中,隐约有一个身影!是“癸”字号?还是…
她悄声靠近,压低声音:“谁?”
窗外传来一个极其熟悉、却因恐惧而颤抖的压低嗓音:“…娘娘…是…是奴才…小…小栗子…”竟是那个曾为她与裕亲王传递过消息的小太监!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还如此惊恐?!
云澈心中一惊,小心推开窗缝。小太监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塞进来一个冰冷的、沾着雪水的细小铜管,语无伦次地急促道:“…裕…裕王爷…让…让奴才拼死送来…说…说‘影’…要…要动手了…就在…就在今夜子时…目标…慈宁宫…东…东偏殿佛堂…求…求娘娘…万万小心…奴才…奴才得走了…”说完,不待云澈反应,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云澈握着那冰冷的铜管,心脏骤停!裕亲王送来的警告!“影”今夜子时动手!目标慈宁宫东偏殿佛堂!那正是…存放编钟的地方!
他们真的要动手了!时间如此紧迫!
怎么办?!立刻禀报康熙?来不及了!而且她如何解释消息来源?直接去慈宁宫?更是自投罗网!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团团转。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就算阻止不了,也要尽力留下线索,或…让他们的行动不那么顺利!
她猛地想起那三枚“定音纹”玉片!或许…或许可以…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门边,对守夜的苏麻喇姑低声道:“嬷嬷,我方才心绪不宁,似有噩梦,想向您讨一炷安神香,去后殿小佛堂静心片刻。”永寿宫后殿有一个极小、平日无人使用的佛堂。
苏麻喇姑有些疑惑,但并未拒绝,点燃一炷香递给她。
云澈接过香,独自一人走向后殿佛堂。她进入后,迅速关好门,然后…撬开了佛堂后方一扇极其隐蔽的、通往宫后夹道的气窗!这是她早已暗自观察好的退路!
冰冷的寒风瞬间灌入!她毫不犹豫,揣好“定音纹”玉片和那枚骨笛,翻身钻出气窗,落入狭窄漆黑的夹道之中!
她凭借记忆和月光,在迷宫般的夹道中拼命向慈宁宫方向摸去!心跳如鼓,冷汗湿透了衣衫。她这是在赌命!
所幸夜色已深,风雪刚停,巡逻侍卫有所松懈。她竟有惊无险地摸到了慈宁宫侧后方的高墙下。墙内,就是东偏殿佛堂的位置。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寒冷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冻僵。
子时将至!
突然,慈宁宫墙内,隐约传来几声极轻微的、仿佛夜枭啼叫的哨音!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翻入高墙,直扑东偏殿!
他们来了!
云澈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攥着那三枚玉片,大脑疯狂运转:如何进去?如何放置玉片?
就在这时,东偏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短促的金铁交击声!显然,里面的守卫发现了入侵者,发生了短暂的交手!
机会!混乱之中!
云澈咬牙,趁乱攀上墙头,看准佛堂后窗的位置,猛地将三枚“定音纹”玉片用尽全力,投向佛堂屋檐下几个不同的方位!她不知道具体位置是否准确,只能凭感觉和记忆瞎蒙!
玉片划过夜空,悄无声息地落入阴影中。
几乎就在同时——
“铛——!!!”
一声沉重、古老、却带着一丝奇异颤音的钟鸣,猛地从佛堂内响起!并非悠扬,而是带着一种被强行敲击的、沉闷而痛苦的巨响!
紧接着,佛堂内火光一闪!爆发出更激烈的打斗声和怒喝声!
“有刺客!”
“护驾!保护太皇太后!”
“拦住他们!他们要毁钟!”
整个慈宁宫瞬间被惊醒!锣声四起!大批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
云伏在墙头,看得心惊肉跳!打起来了!“影”的人果然强悍,竟然真的突破了外围防御!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际,她惊恐地看到,一个身形尤其矫健、仿佛融入夜色的黑衣人,竟突破了拦截,冲到了那口巨大的、正在微微震颤的编钟前,手中高举一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奇形短锤,狠狠向着钟体砸去!
他要毁钟!
云澈瞳孔骤缩!几乎要失声惊呼!
然而,就在那短锤即将砸中编钟的刹那——
“嗡——!”
那编钟周身猛地荡漾开一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光晕!那光晕仿佛水波般流动,恰好挡住了致命一击!短锤砸在光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竟被弹开少许!编钟剧烈震颤,发出更加痛苦沉闷的轰鸣,但…并未立刻破碎!
是“定音纹”起作用了?!虽然不完美,但真的起到了些许防护效果!
那黑衣人显然一愣,似乎没料到钟体会有防护!
就这电光石火的迟疑——
“嗖!”一支劲弩破空而来,狠狠射中那黑衣人的肩膀!
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却极其悍勇,反手一刀格开后续攻击,竟不再试图毁钟,而是猛地扑向钟架,似乎想要从上面取下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更多侍卫涌入,刀光剑影将其彻底淹没。
那黑衣人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猛地掷出数枚烟丸!
“噗!”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弥漫整个佛堂!
咳嗽声、怒骂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待烟雾稍散,那黑衣人已然不见踪影,显然趁乱遁走了。其他几名刺客或死或擒。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那编钟的基座下方,似乎被那黑衣人临逃走前,用利刃刻下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燃烧的鬼面图腾!
云澈趴在墙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浑身冷汗淋漓,几乎虚脱。成功了?暂时阻止了?那“定音纹”竟然真的有用!
但她不敢久留,趁乱滑下墙头,沿着原路拼命逃回永寿宫,从气窗钻回佛堂,处理好一切痕迹,强作镇定地回到前殿,仿佛只是上了一炷香。
苏麻喇姑并未察觉异常。
然而,她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那黑衣人身手如此可怕,对宫中了如指掌,绝对是“影”的核心人物“玄”或其心腹!他们这次失败了,下次呢?那刻下的图腾又是什么意思?
次日,慈宁宫遇袭的消息震动宫廷!康熙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宫禁更加森严。对外宣称是前朝余孽作乱,意图行刺太皇太后,被击退。
但云澈从苏麻喇姑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和凝重的面色中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康熙必然看到了那编钟的异状和基座上的图腾,心中的猜疑和惊惧恐怕已到极点。
果然,下午,顾问行再次到来,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皇上口谕:昨夜慈宁宫之物,关乎社稷,其异状…尔可知晓?”他死死盯着云澈。
云澈心中剧震,知道无法隐瞒,谨慎答道:“回公公,奴才…奴才研读天书,确知有防护之法,曾…曾暗中尝试,不知是否…”
顾问行冷哼一声,打断她:“皇上让你立刻将所知防护之法,详尽写出,不得有误!另…皇上问,那书上…可有记载一种…燃烧的鬼面印记?代表何意?”
燃烧的鬼面印记?!是那黑衣人刻下的那个?!
云澈头皮发麻,连忙翻阅《璇玑书》,疯狂寻找。终于,在一幅关于“西域古老部落盟约与诅咒”的图示旁,找到了类似的图案!龟甲感应下,金色丝线显出模糊字迹:“…‘赤焰鬼面’…誓…毁…约…复仇…不…死…不…休…”
赤焰鬼面誓!毁约复仇!不死不休!
这是一个代表血仇与不死不休的诅咒印记!“影”组织这是在向康熙、向宫廷宣战!
云澈颤抖着将解读结果写下。
顾问行看后,脸色更加阴沉,一言不发,拿起纸张匆匆离去。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云澈知道,康熙的愤怒和恐惧,必将转化为更残酷的清洗和追查。而她,这个唯一能提供线索的人,将被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傍晚,苏麻喇姑送来晚膳时,看似无意地低语了一句:“…皇上…已密令…将慈宁宫东偏殿…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连太皇太后…也移居后殿了…”
编钟被彻底封锁了!孝庄太皇太后也被变相软禁?! 康熙对自己的祖母,也起了疑心?!
云澈背后冷汗涔涔。帝王的猜忌,如此可怕!
是夜,她再次难以入眠。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际,那熟悉的、悠远而神秘的编钟之声,竟然又一次隐隐约约地传来了!
但与以往不同,这次的钟声…紊乱而虚弱!仿佛受了重伤的人发出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再无之前的韵律与神秘感!
是昨夜受损的缘故?!
云澈下意识地拿出星辰龟甲。龟甲触手冰凉,毫无反应,似乎与那钟声失去了以往的共鸣。
钟声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消失。仿佛某种古老的联系,被强行中断了。
永寿宫内外,死寂无声。
云澈握着冰冷的龟甲,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影”组织的疯狂反击、编钟的受损、康熙的猜忌、孝庄的沉默、“癸”字号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她,恰恰处于这风暴的最中心。
突然,她感到怀中那枚“癸”字号给的骨笛,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掏出骨笛。骨笛安静地躺在掌心,并无异状。
是错觉吗?
就在她疑惑之际,殿外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凄厉、短暂、仿佛被掐断的…夜猫子的惨叫声?紧接着,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云澈的心猛地揪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悄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永寿宫外的庭院空无一人,守卫依旧如石像般矗立。
但在远处宫墙的阴影之下,她似乎看到…一小滩深色的、正在缓缓渗入雪地的…暗红液体?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