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方才抬眼问道:
“哦?王爷是想怎么个解法?
是彻底放开,与我神州修士一般自由往来,还是……另行限制?”
姬允闻言,那“彻底放开”四字几乎已到唇边——
这最是顺应民意,也显得宽和大度。
然而,姬允目光掠过陈飞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蓦地一紧。
如真是此人一手将镇妖军带到如今地位,绝不会无的放矢。
此刻特意点出“限制”一词,必有深意。
他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面上不动声色,顺势将问题送回:
“少帅思虑周详,想必已有成算。
允愿闻其详,这‘限制’之法,不知该如何斟酌,
方能既全往来之便,又避潜在之患?”
语调和缓,将探究之意掩于请教之下。
陈飞从容放下茶盏:“其一,可全然放开,一视同仁。
王廷子民出入,仅需如神州修士一般,缴纳百枚灵石便可通行。
若在外经营,依镇渊城常例纳税即可,简便易行。”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其二,则略加规束。
准其外出,然需以五十万灵石为质。
若按期返还,灵石原数奉还。倘若逾期……”
他唇角微扬,“则此抵押充入公库,权作支援城防之需,亦算两便。”
姬允初闻第二策,只觉条件颇为严苛,似与开放初衷相悖。
但旋即如醍醐灌顶——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陈飞借机点醒洞开门户后的隐忧!
若真全然放开,天堑子民见得外界繁华、道途昌盛,
那些苦于此地困顿已久的修士,岂非如江河奔海,安有回返之心?
届时,边疆谁守?故土谁护?
王廷根基恐将动摇。
思及此,姬允背脊微凉,面上却愈发沉静,颔首道:
“少帅所虑极是,开放虽好,然亦需有所规制,方为长久之计。
允以为,这抵押之策,颇为妥当。只是……”
他话语微顿,似在斟酌:
“五十万灵石之数,或不足以令所有人慎始慎终。
既欲设限,便当足以示警。
不妨将抵押提至百万?
若有逾期者,其所抵押之资,可由王廷与侯府各半收取,充作公帑,
少帅意下如何?”
言罢,他心念电转,一个更深的忧虑悄然浮现:
真正有能力、亦有动机一去不返的,恐怕并非寻常散修,
而是那些底蕴深厚、早已不甘囿于天堑的世家大族!
他们付得出灵石,他们的子弟在外更易立足。
若连这些支柱都离心而去,王廷才是真正的危矣。
百万灵石,于普通修士或为巨资,
但对金丹修士及其背后的家族而言,恐仍不足形成牵绊。
姬允眸光微动,语气温和却透着一丝决意:
“再者,修士境界不同,所能企及之机缘亦异,所担之责自当有别。
或可依境界细分这抵押之数?
譬如金丹真人,若欲外出寻求破境之道,
其所纳之质,或需酌情增加,以显其位,亦更保其归。
少帅以为,此法是否更为周全?”
他的目光平静,意图已清晰传达——
不仅要设限,更要依据修为层层加码,拴住世家高端战力。
陈飞指尖轻点茶盏,发出一声微响。
“王爷思虑之周全,体察之入微,陈某佩服。”
他微微颔首,语气诚恳,旋即却收声不语,
只是再次端起茶盏慢品,唇角含笑,静待下文。
姬允心下雪亮。
对方早已算清利弊,这抬高门槛的主意虽由他挑起,
拍板定案的“恶名”却不肯沾染,只等自己主动入瓮。
可形势比人强,修士流失动摇的是姬家统治。
这得罪人的事,终究只能由自己来做。
想通此节,他不再犹豫,脸上神色不变,语气带上了决断:
“既得少帅首肯,允便僭越了。
为显公允,便依境界细分:
筑基修士出境,抵押百万灵石;金丹真人,则需五百万。
逾期不归者,其所抵押之资,由王廷与侯府五五分成,充作公库,用以强军防务。
少帅以为……如此章程可还使得?”
谁知,陈飞闻言缓缓放下茶盏,脸上笑意更深几分。
他轻轻摆手,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王爷裁定细致周全,陈某并无异议。
只是这分成…侯府取三成足矣。
余下七成,当归王廷统筹支配。”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姬允,言语间透着深意:
“毕竟,维系人心不离故土,稳固天堑修行根基,此乃王廷家事,亦是王爷之责。
我镇渊城不过提供一方通道,协理关防,实不敢贪功取利。
这七成灵石,正可用于王爷抚慰世家、整饬内务、培植忠贞之士,方是正用。”
姬允听得此言,心下先是一松,对方主动让利,面子上好看许多。
但旋即,一丝更深的明悟浮上心头——
陈飞只取三成,看似让利,实则是将所有责任与压力,彻底推到了自己身上。
日后若世家怨怼、修士非议,
所有矛头都将指向制定规则并拿走大部分利益的王廷,
而他镇渊侯府,不过是个“依章办事”、“仅取微薄辛苦钱”的通道管理者。
好处,他让了;但真正的“恶名”与治理重担,却全压在了自己肩上。
想通此节,姬允心中滋味复杂:
既有一丝得到实利的宽慰,更有一种被看透、并被迫扛起所有责任的无奈。
他脸上却不显露分毫,反而现出欣慰之色,拱手道:
“少帅深明大义,体恤我天堑难处,允感激不尽。
既如此,便依少帅之意,王廷取七,侯府得三。
后续细则,允会遣人与镇渊侯府详细对接。”
“如此甚好。”陈飞微笑举杯,姿态闲适,
“愿两界往来,皆在王爷制定的规矩之中,井然有序,各得其所。”
“皆在规矩之中。”姬允举杯相迎,语气平稳。
杯盏轻碰,发出清脆一响。
新的规矩,已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