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春宫德妃那如同古井深潭般波澜不惊的观望姿态截然不同,咸福宫的主位惠嫔刘姝书,在听闻承乾宫接连传来的消息后,可谓是心绪翻腾,难以安宁,胸腔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忐忑与愈发清晰的利害算计。
咸福宫内,虽也陈设精致,却因主人心境而隐隐透着一股压抑。
惠嫔听着心腹宫女兰花从各处打听来的细碎消息——陛下如何每日必至承乾宫探望那双生儿女,如何在与朝臣议事时亦不忘提及瑾贵妃进献防疫方之功,庄妃协理六宫时如何频频与瑾贵妃商议,甚至连一向不起眼、只知躲事的安嫔,都因女儿咳疾得了承乾宫一罐金桔蜜膏而感恩戴德——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将已经五岁、正在榻上摆弄九连环的三皇子萧稷紧紧搂在怀里,看着儿子尚且懵懂天真、全然不知世事艰难的小脸,一股强烈至极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稷儿,娘的稷儿……”她将脸颊贴着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喃喃自语,“如今你父皇有了四皇子,还是龙凤呈祥中的麟儿,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往后,往后你父皇那双眼里,还能剩下多少位置给你?那颗心里,又能记挂你几分?”说着说着,眼圈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曾几何时,三皇子萧稷作为皇帝膝下为数不多、且较为年长的皇子,即便非嫡出,也因其是男丁而颇受陛下看重,一月之中总能被记起几回。
惠嫔也因此母凭子贵,在这后宫之中占据一席安稳之地。
可如今,形势陡转。
瑾贵妃苏晚棠一举得男,且是寓意祥瑞的龙凤双胎,四皇子萧晨一降生,便承载了前所未有的隆恩与期待,几乎夺走了所有的光芒。
“瑾妃……不,是瑾贵妃了,”惠嫔在心中纠正着自己,那股嫉妒与恐惧交织的情绪愈发浓烈,“她本就圣眷优渥,如今更是有了亲生儿子,还是两个……她会不会……会不会心生妄念,想着有朝一日,要让她自己的儿子取稷儿而代之,去坐那……东宫之位?”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沾染了毒液的藤蔓,在她心中疯狂滋长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如今已是贵妃之尊,若再进一步……若是陛下真的……那我的稷儿将来该如何自处?我们母子又该依靠谁?”
她越想越是害怕,甚至某一瞬间,一个极其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早知今日,当初三皇子惊风那次,若没有苏晚棠出手相救……是不是反而更好?若是稷儿当时没了,陛下痛失爱子,或许会对现存的孩子更加珍惜怜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有了更新、更完美、更得他欢心的选择?
这想法甫一出现,便让惠嫔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随即涌上的是铺天盖地的愧疚与自我厌恶。
她怎可如此诅咒自己的亲生骨肉?
然而,理智与情感的撕扯让她痛苦不堪,她控制不住地要去比较,去衡量,去计算那看似遥不可及却关乎生死荣辱的未来。
“娘娘,您快别自己吓自己了。”大宫女荷花见主子神色不对,连忙上前低声劝慰,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三皇子殿下天资聪颖,活泼可爱,陛下素来也是疼爱的。瑾贵妃娘娘的四皇子毕竟还在襁褓之中,将来是龙是虫,尚需时日方能见得分晓。这后宫之事,风云变幻,谁又能说得准明天呢?”
“话虽是如此说,可……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惠嫔接过茶盏,却毫无饮用的心思,只是紧紧搂着怀中的儿子,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一般,“我不能不为稷儿的将来早做打算。从今往后,但凡有机会,定要让稷儿多往陛下跟前去,承欢膝下,尽孝心。他的功课骑射,也需得更加严厉督促,定要让他比旁人更加出色才行。还有德妃姐姐那边……”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终究是我的嫡姐,虽平日不甚亲近,但血脉相连,在这深宫之中,总比外人可靠些。日后,咸福宫与长春宫,还需走得再近一些才是。”
她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如何一步步巩固自己和三皇子的地位,如何在这因新皇子诞生而即将面临重新洗牌的后宫棋局中,为自己和儿子谋得更多的圣心眷顾、更稳固的立身之本。
咸福宫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因着女主人这份日益沉重的焦虑与算计,渐渐变得凝滞而压抑起来,连窗外透进的日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