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老赵,听说了吗?”
“都城那边前段时间出了几件大事!”
“兵部侍郎郭崇鸣郭大人……栽了!”
一个穿着缉督司服饰的番子,呷了口粗茶,压低声音对桌对面的赵义说道。
赵义握着粗陶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掀了掀眼皮:
“嗯,风言风语确实听到了些。”
“具体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左右看了看,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
“听说是勾结丽北国倒卖军械!证据确凿!家都被抄了!”
“啧,那可是从前跟潘首辅走得挺近的一位大人啊……”
旁边另一个年轻些的番子插嘴道:
“头儿,你说这……会不会牵连到潘……”
话没说完就被年长那汉子瞪了一眼,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赵义垂下眼皮盯着杯中打着旋的茶叶末,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端起茶杯,将茶水一口灌进喉咙,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不会。”赵义放下杯子,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郭崇鸣是郭崇鸣,潘首辅是潘首辅。”
“树大根深,倒下一两根枝杈伤不到根本。”
这半年来,他赵义,这个从前在潼关也算个小人物的赵校尉….如今在远离权力中心的浮云城缉督司当了个不起眼的队长。
隐姓埋名,再普通不过。
凌笃玉交给他的证据,他不敢妄动。
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散播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指桑骂槐,希望能引起某些大人物的注意,希望能让那棵大树的根系松动一丝一毫。
前段时间,他散出去的一些的风声,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都城的气氛都有些微妙。
可结果呢?倒台的是郭崇鸣!!
这更像是一次精准的切割,一次弃车保帅!
潘雪松的势力依然盘根错节,稳如泰山,根本没伤到他分毫!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用尽了力气,对方却连一片叶子都未曾晃动。
“头儿,想啥呢?茶都凉了。”
年轻番子见他发呆,提醒道。
赵义回过神,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走神了。”
“这茶……是有点凉了。” 他招手叫来伙计,“伙计,续点热水。”
趁着伙计添水的功夫,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厚的冬衣轻轻按了按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
贴身里衣上被他用最细的针线,秘密地缝制了一个双层口袋。
口袋里装着几张轻薄却重逾千斤的纸….那是凌笃玉交给他关于潘雪松通敌的关键证据。
这东西,从不离身。
睡觉时压在枕下,沐浴时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这是他的命,更是他的承诺,也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又在茶楼坐了片刻,听手下几个兄弟插科打诨,聊些市井八卦和衙门里的琐事,赵义便起身结了账。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他拍了拍那年轻番子的肩膀,语气如常。
“头儿慢走!”
走出喧闹的茶楼,浮云城傍晚的寒气扑面而来。
比起都城的繁华,这座小城显得宁静而平凡。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点上灯火,炊烟袅袅,透着寻常百姓家的烟火气。
赵义没有立刻回到那个临时租住的小院,而是习惯性地绕了点远路,沿着人迹相对稀少的河岸慢慢走着。
冰冷的河风刮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半新不旧的缉督司番子服,心中一片苦涩。
主动请调离开权力旋涡中心的都城,来到这浮云城是自己当时能想到唯一能保住性命和手中证据的办法。
远离潘雪松的视线低调行事,等待时机。
可时机究竟在哪里?
无权无势,人微言轻。
他就像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曾尝试过接触一些看似中立或者与潘党有隙的官员,可对方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虚与委蛇,根本不敢触碰潘雪松这根高压线。
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等到潘雪松老死?
还是等到自己哪一天暴露,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被除掉?
那自己对玉姑娘的承诺呢?
想到凌笃玉,赵义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个在逃亡路上被他偶然所救的姑娘….他曾答应过她,会想办法扳倒潘雪松,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当时少女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此刻仿佛就在眼前。
可自己……做到了什么?
快半年多了,音讯全无。
她当时被爪牙围攻独自离开,如今是生是死?过得如何?
是否还在某个角落,艰难求生?
还是已经……
赵义不敢再想下去。
一股浓重的愧疚和焦虑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在石砌河栏上,望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河水。
水面上倒映着对岸零星的灯火,破碎而迷离,就像赵义此刻的心境。
该怎么办?
硬闯?
那是送死,证据也会随之湮灭。
继续等待?
可能等到海枯石烂,也等不到机会。
另寻他路?
还有什么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赵义脑海中一闪而过….去找萧鼎?
那位镇守漠城,手握重兵的萧将军?
可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拿什么取信于他?
万一……万一萧鼎也与潘雪松有牵扯呢?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碰撞,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无力感。
“哎……”
赵义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在河边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冻僵,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向着临时住所走去。
回到小院,院子简陋不大,墙角堆着些杂物,但至少是个能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
“呜呜….”
赵义刚推开木门,一个圆滚滚的黑色小影子就像个炮仗似的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热情地扑到他的裤腿上,嘴里发出欢快的叫声,小尾巴摇得像风车。
是煤球。
他在路上捡来的一只流浪小狗,通体乌黑,只有四只爪子和尾巴尖带点土黄,因为吃得圆滚滚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