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林的篝火余温还绕在指尖,村民们最后一句 “早生贵子” 的祝福散在晚风里,裴安牵着高阳的手往回走。脚下的落叶被踩得 “沙沙” 响,像极了婚礼上村民们凑在耳边说的悄悄话 —— 张婶塞给高阳的红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红枣和花生;李伯递来的木梳,齿缝里还留着新磨的光滑;连最调皮的孩童都追着跑了两步,把一朵冻得发紫的野菊塞到高阳手里,说 “给新娘子戴”。
高阳把野菊攥在手心,指尖蹭过裴安的掌心,笑得眉眼弯弯:“他们比长安的人好多了,长安的人见了我,要么怕,要么装,哪有这么真心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是这段时间在村里养出的松弛 —— 不用端着公主的架子,不用防着谁的算计,连说话都能放开了声。
裴安停下脚步,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枫树叶,指尖触到她耳垂时,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温热:“他们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知道我能护着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教村里的小丫头们认字,帮张婶缝被子,他们早把你当自家人了。”
进屋时,桌上的红烛已经燃了小半,烛泪顺着烛身往下淌,在底座积成小小的蜡池。高阳把野菊插在窗台上的粗瓷碗里,裴安则从灶上端来温着的蜜水,倒了两碗放在桌上。“之前说要给你讲我家乡的故事,今天讲个最动人的,叫《白娘子》。” 他拉着高阳坐下,自己也端起碗,指尖碰着碗沿,慢慢开口。
“很久以后的江南,有座断桥,桥边有个药铺,掌柜叫许仙,是个心善的书生。有一天下大雨,他在桥边遇见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姑娘说自己叫白素贞,没带伞,许仙就把伞借给了她。后来姑娘来还伞,两人一见如故,就成了亲,一起开着药铺,给穷人看病,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裴安的声音放得轻,像江南的雨丝,慢慢织出画面:“可没人知道,白素贞是修炼了千年的蛇仙,为了报恩才来寻许仙。后来有个法海和尚,说人妖殊途,硬要拆散他们,把许仙关在金山寺里。白素贞没办法,只能水漫金山,想把丈夫救出来。可水太大,淹了百姓的家,她心里愧疚,最后被法海压在了雷峰塔下,临走前对许仙说,‘等雷峰塔倒了,西湖水干了,我就回来找你’。”
高阳的眼睛渐渐红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再见面?”
“后来许仙一直在塔外等着,每天给塔前的草浇水,给路过的人讲他们的故事。过了很多年,许仙老了,走不动了,就把儿子教养成人,让儿子接着等。最后雷峰塔真的倒了,西湖水没干,可白素贞出来了,她找到许仙的坟,在坟前守了一辈子,直到自己也化成了风,绕着西湖转,再也没离开过。” 裴安看着高阳的眼泪掉在碗沿,伸手替她擦了擦,“他们不管是人是妖,不管有多少人拦着,心里只有彼此,这点跟我们很像。”
高阳吸了吸鼻子,靠在裴安肩上:“要是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没人打扰就好了。”
“会的。” 裴安拍了拍她的背,窗外的月色已经爬上来,透过窗纸洒在地上,像铺了层薄霜,“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他起身走到炕边,把白天晒过的芦花褥子铺好,又叠了两床厚被子 —— 村里的棉花少,这被子是村民们凑着送的,里面混着晒干的艾草,闻着有淡淡的清香。他铺得仔细,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转身对高阳说:“你先睡,我去外间的柴房凑一晚,柴房里也烧了炕,不冷。”
自他们逃到这里,裴安始终跟她分房睡。他知道太原那夜的阴影像根刺,扎在高阳心里,哪怕她面上笑着,夜里偶尔还是会惊醒,攥着他的衣袖说 “别让他们过来”。他不想勉强,只想等她真正愿意敞开心扉的那天。
可高阳没动,只是坐在桌前,头垂着,两只手在膝盖上绞来绞去,指尖泛着白。烛火映在她脸上,能看到她脸颊的红晕,却也藏着一丝怯意,像做错事的孩子。
裴安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怎么了?是不是炕硬,还是被子薄?我再去加些稻草。”
高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没干的水汽,却直直地盯着裴安,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楚:“裴安,你…… 不愿意跟我做真正的夫妻吗?”
裴安愣了一下,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的不安 —— 那是怕被嫌弃的忐忑,是怕自己还介意她 “受创” 的恐慌。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声音比蜜水还软:“我不是不愿意,我是怕你没准备好。太原那夜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想再让你受一点委屈,只想等你真正放下了,再好好待你。”
“我放下了。” 高阳打断他,轻轻靠向他的肩头,声音里带着坚定,“我早就放下了,裴安,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裴安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他慢慢扶着高阳起身,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 —— 那是紧张,却不是恐惧。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满是自己的身影,便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呵护易碎的瓷:“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并肩坐在炕边,烛火映着彼此的侧脸,空气里满是艾草的清香。裴安能感受到高阳指尖的温度,从犹豫到坚定,慢慢扣住了他的手。他知道,此刻无需多言,所有的心意都在这相握的手心里 —— 是历经磨难后的信任,是跨越阴影后的珍惜。
就在这时,裴安忽然停下动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看着高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 你是不是还没被他伤害到?”
高阳愣住了,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是疑惑与不敢相信:“我以为…… 我以为那天他已经……”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渐渐明朗,“我记起来了!那天他压在我身上时,根本没做成什么,他自己状态不对,还没等有动作,救兵就到了!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手下拉着跑了!”
裴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紧紧握住高阳的手,声音里满是庆幸:“是他没能力伤害你!你一直都是完整的,我们都被他骗了!”
高阳靠在裴安肩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却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这么久以来,她总觉得自己 “不洁净”,配不上裴安,夜里想起那天的场景就辗转难眠,此刻真相大白,所有的自我怀疑都烟消云散。
“裴安……”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却笑着,“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提那些糟心事了,好不好?”
“好。” 裴安替她擦去眼泪,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我们只有好好过日子,把之前的苦都补回来。”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窗外的月色更亮了,透过窗纸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一层纱。高阳靠在裴安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满是踏实 —— 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找到了愿意护她一生的人。
“以后我们在这里种些向日葵吧,像你说的守林人那样,春天开花,夏天乘凉。” 她轻声说着,声音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裴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好,再种些你喜欢的花,冬天我们就坐在火炕边,我给你讲更多家乡的故事,讲一辈子都讲不完。”
红烛燃尽最后一点火苗,屋内陷入一片柔和的黑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温柔而坚定。那是属于他们的时光,是历经风雨后的宁静,更是余生漫长幸福的序章。
远在长安的喧嚣、王氏的余孽、宫廷的算计,此刻都成了遥远的尘埃。这一夜,只有枫树林的静谧、烛火的余温,以及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在这偏僻的小村里,悄悄写下了属于他们的幸福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