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载着兄妹俩驶入寂静的小区,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刚才在楼下,林小满那番关于“撮合”和“木头哥哥”的控诉,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把林小伟强压了一路的烦躁彻底引爆。
停好车,锁门,上楼。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下,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刚踏进家门,林小伟“砰”地一声把钥匙拍在鞋柜上,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的怒火。他猛地转过身,眉头紧锁,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正准备换拖鞋的林小满。
“林小满!”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极力克制的冷硬,“你今天晚上,到底在胡闹什么?!”
林小满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小脸也绷了起来,梗着脖子顶回去:“我胡闹什么了?!我哪里胡闹了?!”
“哪里胡闹?”林小伟气笑了,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当着李薇的面,瞎起哄!故意躲开!制造什么……什么狗屁二人世界!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让你乱牵红线了?!”
“我想什么?我想为你好!”林小满也火了,声音陡然拔高,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猫,小手指着林小伟的鼻子,“李薇姐姐人那么好!又漂亮又仗义!对我也好!对你……对你肯定也有意思!不然干嘛总来找我们玩?还管你叫‘小伟哥’?你倒好!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帮你创造机会怎么了?我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吗?!不识好人心!”
“我的终身大事?!”林小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怒意,“用得着你操心?!林小满!你才多大?!懂什么?!我的事我自己有数!轮不到你在这里瞎安排!你这种行为,幼稚!可笑!而且非常不尊重人!对李薇不尊重!对我也一样!”
“我不尊重人?!”林小满气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在打转,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的颤抖,“林小伟!你混蛋!我……我是你妹妹!我关心你还有错了?!我看你就是自卑!你就是觉得自己穷!配不上人家!所以连试都不敢试!你就是个懦夫!”
“林小满!”最后两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了林小伟心里最敏感的地方,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骇人,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受伤的野兽般的低吼,“你给我闭嘴!”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戳穿心事的狼狈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地盯着妹妹那张写满委屈和不甘的小脸,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他确实觉得配不上?说他不敢有非分之想?说他只想守着她这个妹妹安稳过日子?这些话,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
最终,他猛地转身,像头受伤的困兽,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大步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狠狠甩上了房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林小满一个人。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她和哥哥的房门,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被吼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林小伟!你混蛋!不知好歹!”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紧闭的房门用力喊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带着无尽的伤心和失望。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也冲回自己的房间,同样“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小小的家,瞬间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冰冷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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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林小伟躺在狭窄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隔壁房间早已没了动静,但刚才妹妹那通红的眼眶、委屈的控诉、以及那句刺耳的“懦夫”,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
愤怒的潮水渐渐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心绪和……难以言喻的懊悔。
他承认,林小满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正视的角落。
自卑?
是的。他只是一个背负着生活重担、靠着几份兼职勉强糊口的穷学生。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旧屋,开的电动车是二手的,给妹妹买包好点的薯片都得精打细算。李薇呢?家境好,人漂亮,性格开朗大方,在学校里也受欢迎。她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而他……只是地上仰望星空的尘埃。他拿什么去“配”?拿他这份朝不保夕的窘迫?还是拿他对未来那点模糊不清的期望?
懦弱?
或许吧。他习惯了把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肩上,习惯了把妹妹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渴望。感情?那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也太危险了。他怕失败,更怕失败后连累妹妹,打破现在虽然辛苦却还算安稳的生活。他就像一个守着唯一堡垒的士兵,不敢轻易开门,生怕外面的风浪会摧毁里面的一切。
可是……林小满的出发点,错了吗?
他想起李薇爽朗的笑容,想起她叉着腰训斥自己时生动的样子,想起她今天吃到红烧肉时惊喜的眼神,想起她在游戏里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尖叫……心脏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微微悸动了一下。
她确实很好。
但这份“好”,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不敢,也不能。
更深的自责涌了上来。他怎么能对妹妹发那么大的火?怎么能吼她?她只是关心他,用她那种笨拙的、自以为是的、甚至有点烦人的方式在关心他。她从小失去父母,只有他这一个依靠,她把他当成了全世界。而他却用冷漠和愤怒,把她推开了。
黑暗中,林小伟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他侧过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房间里那个蜷缩在被子里、可能还在偷偷抹眼泪的小小身影。心,像被泡在酸涩的海水里,又软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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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暖意,透过窗户洒进来。
林小伟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然后走进了厨房。冰箱里食材不多,他拿出了仅剩的两个鸡蛋。
锅烧热,倒油。林小伟的动作比平时更加专注、轻柔。他小心翼翼地磕开鸡蛋,看着透明的蛋清滑入热油,迅速变成洁白的云朵,包裹着中心那颗金黄的太阳。他翻面的动作也格外小心,生怕戳破了那完美的溏心。煎蛋的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暖意。
他找出家里最干净、印着卡通小熊的盘子(林小满最喜欢的),把两个煎得外焦里嫩、溏心饱满的太阳蛋小心翼翼地盛进去。又倒了两杯温热的牛奶。想了想,他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包还没开封的、林小满最喜欢的黄瓜味薯片,放在盘子旁边。
他端着这份沉甸甸的“负荆请罪”早餐,走到妹妹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林小伟的心提了起来。他等了几秒,又轻轻敲了敲,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满满?起床了吗?哥……哥做了早饭。”
又过了几秒,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拖鞋踢踏的声音。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
林小满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穿着歪歪扭扭的小熊睡衣,小脸还有些浮肿,眼睛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她板着小脸,看也不看林小伟,只是盯着他手里的盘子,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干嘛?”
林小伟看着她这副样子,心揪得更紧了。他把盘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更柔:“……哥错了。昨晚……不该吼你。”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低声道,“你……你是为了哥好,哥知道。只是……哥自己的事,让哥自己处理,行吗?别……别操心了。”
林小满依旧没看他,目光落在盘子里那两个完美的太阳蛋上,又瞟了一眼旁边的薯片。小嘴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林小伟的心悬在半空,等待“审判”。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林小满才终于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了林小伟一眼,那眼神里还带着点残余的委屈和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算了算了,不跟你这木头计较”的无奈。她一把抢过林小伟手里的盘子,动作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小鼻子哼了一声:
“哼!谁稀罕操心你!木头脑袋!注孤生!”
说完,她抱着盘子,转身就往屋里走,还故意把门关得挺响,但没锁。
林小伟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咔嚓咔嚓”嚼薯片的清脆声响,还有吸溜牛奶的声音,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地、长长地松了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他知道,警报解除了。
虽然被骂“木头脑袋”和“注孤生”,但这熟悉的嫌弃语气,反而比任何原谅的话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