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乾隆便轻手轻脚地起身。
上朝的时间到了。
杜若兰其实已经醒了,却仍闭目装睡。
她听见寝殿内细微的动静,是宫人在为皇上更衣。
“让懿妃多睡会儿,今日不必去皇后那儿请安了。”乾隆压低声音吩咐。
李玉有些犹豫,声音里带着为难:“皇上,这已经是本月第五次不去请安了,皇后娘娘那边怕是会动怒。”
乾隆不悦地皱眉:“是朕的旨意。皇后若有意见,让她来找朕。”
他整理着袖口,缓步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那个含香公主,就封为妃吧。封号就用字。”
李玉吃了一惊。
初封即为妃?
他下意识地往床榻的方向瞥了一眼。
乾隆道:“走吧,别吵醒懿妃。”
在他心里,香妃不过是个暂时的工具,是为了彻底收复回部、稳定边疆的一步棋。
他与杜若兰之间的情意深厚,她定然能理解他的心从未变过。
李玉欲言又止,想到这些日子皇上与懿妃形影不离的模样,如今却突然封了个异族公主为妃,莫不是皇上已经腻了?
他终究没敢多言,只是默默跟着皇上离开了。
待皇上走远,杜若兰才缓缓睁开眼。
她望着帐顶繁复的绣样,心中思绪万千。
皇上昨夜对香妃只字未提,实在不像原故事里那般为她痴狂。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她也懒得多想,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待到日上三竿,杜若兰才悠悠转醒。
挽春端着温水进来伺候梳洗,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么话就说吧。”杜若兰对镜梳妆,从铜镜中瞥见挽春的神色。
挽春这才低声道:“娘娘,今早皇上临朝前,下旨封了那位公主为香妃。这会儿六宫都传遍了,说是皇上对这位香妃格外看重,初封就是妃位……”
杜若兰执眉笔的手平稳无波:我知道了。
梳洗完毕后,听夏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脸上带着忧色:“娘娘,这药咱们是不是先停一停?”
杜若兰看着那碗黑褐色的避孕药,沉吟片刻。
她确实需要停掉这药了,但并非因为香妃。
永琪那个莽夫眼见香妃入宫,定会加快行动,她必须尽快怀上龙嗣,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
之前暗中服用避孕药,是时机未到。
那时与永琪那关系需要肉体加深维系,加上皇上活得长久,子嗣大可以晚些再要。
但现在,形势所迫,她不能再等了。
“这药暂且停了吧。”杜若兰淡淡道。
……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乾隆刚下早朝,正与阿里和卓在长廊里边走边聊。
含香穿着一身蓝色回族服饰,默默跟在父亲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皇上一眼,脸上写满了哀怨。
宫女太监们远远随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乾隆笑道:“阿里啊,朕已经册封含香为香妃,赐居延禧宫,你大可放心,朕绝不会亏待她。”
几人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阿里和卓待皇上落座后才笑着回应:“小女能得皇上恩宠,正式册封为妃,是我们维吾尔族的福气。如今大局已定,我也该回库车去了,含香就托付给皇上了。”
乾隆脸上的笑意更深,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阿里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就走。”阿里和卓恭敬地回答。
这时,含香突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哀哀行礼:“含香请求皇上,允许含香送父亲一程。”
阿里和卓不露痕迹地瞪了女儿一眼,含香瑟缩了一下,却仍坚持着。
乾隆将这对父女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笑意更深:“好。”
看来含香那个心上人就在京城,这样他想要的应该会很快完成。
翌日下午,乾清宫内,乾隆特意召见了尔康。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殿内,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日叫你来,是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乾隆开门见山,目光锐利,“明日一早,香妃要送阿里和卓出城,朕要你护送香妃一同前去。你是朕的女婿,武功高强,反应敏捷,朕信得过你。”
“臣遵旨。”尔康恭敬应答。
“你带几个好手,率一队御林军保护香妃,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乾隆补充道,语气严肃。
尔康微微一怔。皇上竟然如此重视香妃娘娘?
那懿妃娘娘那里……永琪怕是更加放不下了。
他想起永琪近日来的反常举动,心中隐隐不安。
正想着乾隆屏退左右,话音一转:“还有一件事,你要隐秘地去做。”
尔康神色一肃,知道皇上这是要交代重要任务了。
“注意这一路上,有没有什么回族的青年男子来纠缠香妃。”乾隆压低声音,目光如炬。
尔康心头一震。
这意思是……
而且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会宾楼那个神秘的回部男子。
皇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猜得没错。你要做的,是设法接近并控制住那个男子,取得他的信任。往后他有什么动向,随时向朕汇报。”
尔康肃然应下:“臣明白。”
他心下了然,皇上对香妃,恐怕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单纯宠爱。
“记住,”乾隆站起身,踱步到尔康面前,“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谨慎行事。若有任何差池……”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尔康深深叩首。
……
第二日,尔康给乾隆详细禀报了今日护送香妃发生的事情。
“回皇上,阿里和卓离去后不久,果然有数名回部武士企图劫持香妃凤驾。臣与之交手数个回合,已将为首之人重伤。”
“臣本欲将其活捉,不料香妃娘娘突然跪地哀求。”
乾隆原本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听到此处才抬起眼:“哦?她说了什么?”
尔康颇有些感触:“香妃娘娘说,他们回部有句情话,译成汉文是你是风儿我是沙,风儿飘飘,沙儿飘飘,风儿吹吹,沙儿飞飞,风儿吹过天山去,沙儿跟过天山去。她说她与那个叫蒙丹的回人自幼一起长大,一个如风,一个似沙。”
“呵。”乾隆轻嗤一声,放下朱笔,“这些番邦人的情话,未免太过直白。风沙搅和在一起,只怕要酿成沙尘暴了。”
他暗自思忖,说起来朕和兰儿许久未曾共读诗书了。
待朕得空,便和兰儿共赋新诗吧。
这般雅致的闺中情趣,定会流传后世。
尔康窘迫了一瞬,他都没想到这点,还为此感动,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博学。
“臣..……”尔康迟疑片刻,“臣已依皇上先前吩咐,将那个蒙丹暗中释放,现安置在臣的友人柳青处。”
“很好。”乾隆站起身,负手踱至窗前,直白的说:“你且顺着他们的心意,必要时甚至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朕要的,到时候香妃与人私奔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你明白吗?”
尔康心中一震,顿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这分明是要借此事大做文章,为日后对回部用兵制造口实。
“臣明白了。”尔康垂首,躬身退出殿外。
待尔康离去,乾隆踱回案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风、沙二字,随即又用朱笔划去。
“传朕口谕,”他唤来内侍,“今夜摆驾延禧宫。”
窗外暮色渐沉,乾隆望着延禧宫的方向,唇边噙着一丝笑意。
含香啊含香,看在你如此得用的份上,朕便让你吹得更远些。
只是不知到时,你这粒沙是否还能找到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