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扬州?了此残生?”乾隆凝视着她带着泪痕却依旧动人的脸,声音低沉,“扬州还有何值得你留恋?你父亲已然故去,家业凋零,那个……那个孽障也死了。你回去做什么?孤苦伶仃,受人白眼吗?”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更何况当年你所嫁非人,说起来朕也有疏忽之过。若非朕当时……唉,或许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朕岂能再眼睁睁看你回去受苦?”
杜若兰被他扶着手臂,被迫抬起头,眼圈瞬间又红了,泪水无声滑落,却紧咬着唇,偏过头去,沉默不语。
一副被说中心事、勾起伤痛却倔强隐忍的模f样。
乾隆见她沉默,知她心防已有所松动。
他心中微喜,手上力道放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愈发温和:“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把身子养好。这段时间巴勒奔在,朕先派人去扬州,必定尽快让你的案子早日水落石出,等冤屈洗刷,朕会好好待你的。”
他话语中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
洗刷冤屈之后,自然是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
这未尽之意,杜若兰听得懂。
藏在衣柜里,大气不敢出的五阿哥,也听得懂。
皇阿玛这是……铁了心要纳杜姑娘了。
乾隆又温言安抚了杜若兰几句,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终是国事繁忙,嘱咐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去。
听着皇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杜若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她对着门外候着的宫女挽春轻声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挽春恭敬地退下,并细心地为她掩上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
杜若兰并没有立刻去开衣柜的门。
她背对着衣柜的方向,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用袖角轻轻擦拭着眼角。
这个角度,正好能让透过衣柜里的五阿哥,看到她仍在无声垂泪、脆弱不堪的背影。
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好一会儿,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仿佛终于整理好情绪。
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了柜门。
看到里面蜷缩着、脸色复杂、带着几分尴尬和窘迫的五阿哥,
她微微屈膝:“五阿哥,现在安全了,您没事吧?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请五阿哥恕罪。”
永琪从衣柜里迈出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心情复杂。
他目睹了皇后如何刁难欺辱她,看到了皇阿玛如何维护她,更听到了她拒绝皇阿玛、只求清白离去的那番话……
原本想替小燕子说情、让她日后多多容忍体谅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产生那样的念头,都是对眼前这个可怜女子的一种亵渎。
“没……没事。”永琪的声音有些干涩,“是永琪唐突,惊吓到杜姑娘了,该道歉的是我。”
杜若兰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意:“五阿哥言重了。您此刻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民妇吗?”
永琪被她一问,更是语塞。
他难道能说自己是怕她去皇阿玛面前告小燕子的状,才偷偷跟来想“警告”她?
面对这样一个人,那样的话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杜若兰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看向别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五阿哥,可是为了还珠格格今日之事而来?”
她怎么知道?
永琪猛地抬头看她。
杜若兰却笑了笑:“五阿哥请放心。还珠格格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心直口快,民妇不会将她那些孩子气的调皮放在心上的,更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半分。您不必为此担忧。”
她说得如此坦然,如此大度,甚至主动将小燕子的刁难定义为“孩子气”,明明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却将自己放在一个需要包容对方的位置上。
永琪脸颊发烧,心中那份愧疚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永琪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杜若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怅惘。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羡慕和落寞:“民妇……其实很羡慕还珠格格。”
“羡慕她?”永琪下意识地重复。
“是啊,”杜若兰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窗棂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羡慕她可以那般无忧无虑,羡慕她……有这么多真心实意爱护她、维护她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永琪的心尖。
永琪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你知道我们?”
杜若兰闻言,转回头看他:“一年前,皇上南巡,銮驾幸临扬州时,民妇有幸与大家有过一面之缘。虽只是远远望见,但五阿哥、还珠格格、福大爷、福二爷的风采,民妇至今记忆犹新。”
一年前……扬州……南巡……
这几个词,瞬间打开了永琪当时的记忆。
彩楼,绣球,那个美貌少女。
小燕子兴奋地冲进人群,觉得好玩地把绣球拍到他怀里,他又毫不犹豫的扔出去,最后,那绣球阴差阳错地飞到一个乞丐怀里。
所有的画面瞬间连贯起来。
永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杜姑娘,声音都带着颤:“你……你就是当年那个……那个抛绣球的杜小姐?!你丈夫齐志高……就是当年那个……那个乞丐?!”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皇阿玛会说“所嫁非人,朕也有疏忽之过”!
原来一切的悲剧源头,竟始于他们。
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永琪淹没。
他看着她,想问“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齐志高是如何对待你的”。想问“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杜若兰缓缓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
但她很快又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五阿哥,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在这里实在不合适。若是被人瞧见,于您清誉有损。您还是请回吧。”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送客之意。
永琪心中更是堵得难受。
他深知自己再无立场多问什么,也无颜面再待下去。
“……好。”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对着杜若兰拱了拱手,声音干涩,“杜姑娘……保重。”
说完,他几乎是逃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殿内,杜若兰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脸上那抹脆弱和怅惘渐渐褪去。
第一步,走得比想象中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