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只剩下烛火噼啪,以及两人紊乱的呼吸声。
长盈依旧埋首在她颈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雕塑。
尔晴也没有动,环在他肩上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良久,长盈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从她身上翻下,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声音沙哑:“他们走了。”
他的背影紧绷,透着狼狈与克制。
尔晴慢慢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热度未退,轻轻“嗯”了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尴尬。
“我……”长盈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嫣儿……你睡床,我睡榻。你放心。”
尔晴看向窗边那张窄小的贵妃榻,又看向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
方才那一刻的悸动与温热似乎还残留着。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不必了。”
长盈背影一僵。
“榻上寒冷,你今日落了水,不能再受寒。”尔晴不去看他,低声道,“这床足够大。我们各睡一边便是。”
长盈猛地回过头来看她,眼中满是惊讶。
尔晴却起身走向妆台,假装整理早已卸下的钗环,只留给他一个侧影,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垂。
红烛静静燃烧,将一对新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依偎在一起。
夜,还很长。
红烛还燃烧着,天边微微露出晨曦。
尔晴感觉后背紧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一条手臂横在她腰间,以一种保护却又占有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
她瞬间清醒,身体微微一僵。
尔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带着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可尔晴突然尴尬起来,她感觉到两人身体相贴的地方灼热的发烫。
她连忙轻轻挪开他的手臂,想退出怀抱。
可刚一动作,身后的人却无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头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嫣儿……别怕……”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时辰差不多了,该唤少爷和少夫人起身敬茶了……”是丫鬟的声音。
身侧的长盈猛地一动,显然也被门外的动静惊醒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竟将尔晴整个抱在怀里,手臂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身体急速向后撤开,脸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对、对不起!我……”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不敢看她,“我不知我睡相……”
尔晴也已坐起身,拉高锦被掩住身子,面上亦是绯红一片,摇了摇头,低声道:“无妨。”
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各自移开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尴尬与暧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嬷嬷的敲门声:“少爷,少夫人,可起身了?莫误了敬茶的时辰。”
他们连忙起身,在丫鬟嬷嬷进屋的瞬间,长盈抬手,咬破食指,把血珠抹在那方洁白的元帕之上。
尔晴有些窘迫,掏出一方干净的丝帕,拉过他的手,为他擦拭。
......
西林觉罗府的堂屋布置得庄重典雅。
长盈的父亲,西林觉罗大人端坐主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自带一股官威。
母亲赫舍里氏则坐在一旁,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目光不住地往尔晴身上瞟。
尔晴今日换上了一套正红色的旗袍,梳着旗头,簪着长盈母亲一早送来的赤金珍珠头面,端庄明艳,落落大方。
她与长盈并肩跪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高举过头顶。
“阿玛,请用茶。”
“额娘,请用茶。”
长盈父亲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沉声道:“既已成家,往后当时刻谨记家规门风,互敬互爱,恪尽本分。”
目光在尔晴身上停留一瞬,想起那夜皇上的神色,暗叹口气:“望你日后悉心侍奉夫君,和睦亲族,勿负圣恩与家誉。”
“儿媳谨遵父亲教诲。”尔晴垂首应道,姿态恭顺。
轮到长盈母亲时,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赫舍里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茶,笑着连说了几个“好”字,拉着尔晴的手让她起身,又将自己腕上一只通透莹润的翡翠镯子褪下来,套在尔晴腕上。
“好孩子,快起来。”她越看尔晴越是喜欢,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与自家儿子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璧人。
“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盈儿若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我。”
长盈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母亲,我怎会……”
赫舍里氏不理他,只笑眯眯地看着尔晴,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期待:“尔晴啊,你不知母亲盼这一天盼了多久。看你就是个有福气的,母亲就等着早日抱孙子了!”
“咳!”长盈父亲在一旁轻咳一声,似是觉得妻子此言过于直白。
明明是打算作假的,可一切好像要偏离预期了。
以后要和舅舅在一起吗,要成为舅舅的妻子吗?
尔晴的脸颊悄悄飞上红霞。
长盈也是面红耳赤,尴尬地别开脸,不敢看她。
用过早膳,长盈见尔晴仍有些不自在,便温声道:“今日我告了假,不必去衙当值。你可想出去走走?听闻京城新开了几家不错的铺子。”
尔晴闻言,眼睛微亮,点了点头。
她正想寻个机会去药材铺看看。
马车驶出西林觉罗府,并未驶向长盈所说繁华的绸缎庄或珠宝阁,而是依着尔晴的指引,停在了一间门面颇大、药香浓郁的老字号“济世堂”前。
长盈有些讶异,随即了然,心中泛起暖意:“你来这里是要……”
“替你抓药。”尔晴率先走下马车,“你先天不足,又历经落水寒侵,需得仔细调理固本。我既应了要为你调养,自然要尽心。”
她步入药堂,神情专注,与坐堂大夫探讨药性,仔细挑选药材,时而蹙眉深思,时而颔首认可,言谈间引经据典,对药理药性的见解竟让老大夫都连连称奇。
长盈跟在她身侧,看着她为自己精心斟酌每一味药材的剂量,看着她与大夫认真讨论时微微发亮的侧脸,心中那股暖流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低声唤她:“嫣儿,谢谢你。其实不必如此费心。”
尔晴正核对着一味黄芪的成色,头也未抬,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必须要。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他。
“所以,定要珍重自身,万不可再如……”她顿了一下,将“前世”二字咽下,含糊道,“万不可再轻易涉险,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
长盈的心猛地一沉。
明白嫣儿是想起他为救窦漪房的孩子而自尽身亡。
他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要解释:“嫣儿,我那时并非……”
并非是因为深爱窦漪房才甘愿赴死。
那时,他是厌弃了自己竟对身为侄女的你产生了超越亲情的悸动与情愫......
可这些话,是他的不堪和卑劣,在喉间翻滚,却如何能说得出口。
他的沉默,在尔晴眼中却成了默认。
一股莫名的酸涩与怒气瞬间涌上心头。
她猛地将包好的药包塞进他手里:“看来是知错的。既如此,更该好好保重。待你身体调理妥当,若将来……遇上了真心喜爱之人,我们可以和离。我替你调理好身子,你才有长久岁月与她相守。届时,还望莫再轻言生死。”
说罢,她不再看他,转身便朝马车走去,气鼓鼓的,脚步又快又急,
长盈握着药材抬步,他想追上去,想不顾一切地说清楚,可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垂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
而此时紫禁城内,气氛格外紧张。
昨夜御花园假山旁,皇上与莫名出现的魏璎珞意外相撞,两人竟双双昏迷。
宫人发现后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将二人分别送回养心殿和长春宫,太医值守了一夜。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沉重空气。
直至午时,皇上才悠悠转醒。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上发了一通火后,竟没有下令处置那个胆大包天的宫女,沉默良久。
“李玉。”皇上的声音陡然响起。
“奴才在!”李玉忙上前。
“去长春宫,传魏璎珞。”皇上顿了顿,补充道,“朕要亲自问问,昨夜御花园,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玉心中纳闷,却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传旨。
皇上靠回在明黄软枕上,闭上眼睛假寐,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海中却如同沸水翻腾。
那昨夜的不是梦。
那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过往。
在那记忆里,魏璎珞聪慧狡黠、胆大包天,与宫中所有温顺恭谨的女子都不同。
他仿佛被鬼迷了心窍,被她牢牢攫住。
他逼迫傅恒放弃她,亲眼看着傅恒痛苦地娶了尔晴。
在容音去世后,他把魏璎珞纳入后宫,给了她无尽的恩宠与特权。
她确实为他生下了多位皇子皇女,然而那些孩子,资质大多平庸。
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几乎别无选择,只能将大统交给并不得他十分喜爱的永琰。
而尔晴……
记忆里的尔晴,嫁给了心有所属的傅恒。
她在他醉酒沉沦的夜晚,胆大包天地爬上了他的龙。
仅有那么一次。
尔晴却生下了一个儿子,福康安。
那个孩子,聪颖过人,文武双全,眉眼间甚至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英气与果决,是他内心深处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模样……
可偏偏,福康安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姓富察。
皇上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最终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皇后还活着,魏璎珞还在长春宫当差,不过一个清秀宫人平平无奇,他早不在意。
而尔晴她放弃了傅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上猛地攥紧了拳头。
她定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避开了傅恒,所以她选择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也要彻底逃离原本的命运。
既然都知道,为何选择的是逃离他?
而不是……选择他?
那段记忆里仅有的一次纠缠,虽是意外,但此刻回忆起来,那模糊的温热触感、那压抑的喘息,那销魂色彩都无比清晰。
尤其是福康安。
那般聪慧骁勇,是他所有儿子都无法企及的优秀。
那本是他们的孩子。
若是此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他放不下。
他的目光投向殿外,越过重重宫墙,仿佛看到了那座西林觉罗府邸。
尔晴,你以为嫁出宫去,便能彻底摆脱了吗?
既然老天让朕想起了这一切,那么,无论是缘是劫,你都休想轻易抽身。
那个本该属于我们的孩子......
朕,总要有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