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地龙烧得太旺,熏得皇上额角沁了一层细密的汗。
阿箬斜倚在软榻上,手拿着绣绷,垂手,针线起落间一个活灵活现的虎头。
“翊坤宫空着也是空着,她如今受了火烧又忠兰砒霜毒......”
“皇上何必给臣妾说这些。”阿箬头也不抬,声音沉闷:“听说,众宫之中,翊坤宫最为华丽,您让她住进翊坤宫,是想弥补她这些年来受到的苦吧。”
皇上叹气,伸手想抚她肩,却被一旋身避开。
“你如今已经是一宫主位,皇子生母,便是如懿出了冷宫也无碍的。”
阿箬低头用牙齿咬断绣线,连同绣绷一起放在脚边。
抬头,清凌凌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皇上:“皇上,三宫六院,哪里不能养伤,太医署三班轮值盯着,您非要把她挪到翊坤宫,真不是就旧情难忘,存了补偿的心思吗!”
“别忘了她身上还担着罪!”阿箬越说越生气。
石榴红常服领口微敞,露出段雪白颈子,随呼吸急促起伏:“您不如直接把凤印塞她手里。”
“就像当年绛雪轩中从富察格格手里夺走的玉如意!”
“够了!”皇上霍然起身,袖子打翻青玉笔洗,墨汁弄脏了书桌上卷轴:“朕念她中毒濒死!不过一个宫殿何来这么多牢骚!”
“牢骚?”阿箬嗤笑,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皇帝身边,毫不示弱道:“一个浅显的苦肉计而已,真演到您心坎去了。”
“既然嫌臣妾牢骚,臣妾不说了就是,你去翊坤宫找您的青梅,便是看臣妾不顺眼,看在咱们那缘分和元宝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就行。”
说着便要打开暖阁的门出去。
她都改变这么多了,皇上对如懿情分也浅薄许多,可这么一个苦肉计,带出冷宫就罢了,还想住翊坤宫,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给我下药让我不能说话,然后送去给如懿折磨!
皇帝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腕骨,阿箬眼底的水光晃得他心口一窒,胸膛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长臂一伸,把人搂入怀中,无奈的长出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要你的命。”
“只是阿箬,这个砒霜暂且不论,如懿给玫嫔仪嫔下朱砂毒确实是无稽之谈,你应该清楚吧。”皇上眉头微蹙:“朕是顾念你和元宝,才一直压下这个案子没有查下去。”
“这件事情终究是委屈了如懿,这些年她在冷宫受了不少苦。”
阿箬挣脱开皇上的怀抱,黑眸幽沉,抓起案上凉透的杏仁茶灌下。
“她受什么苦,前面有惢心伺候,后面和太后走得近,至于进冷宫是她自己无能,证据并非没有差错,只是如懿蠢笨,只知说什么百口莫辩。”
皇上瞬间哑然。
阿箬走近一步,站在皇上跟前,昂首撞进他漆黑的眼底:“臣妾也坦白了,这事是我冤枉她。”
“可我当时就一个丫鬟能有多厉害,我又何苦去给妃子下毒只为了冤枉如懿,这中间插手的人可多了,您怎么不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讨厌她。”
“我性子是讨厌了些,嘴巴也毒,可我之前跟着她那么多年,对她有不忠心吗!”
“每每我说出她心里话,她明明高兴的要死,又要维持她清高自傲的形象,当我面从来不说我,背后就说我不服管教!”
“她得罪了内务府秦立,宫里布料腐朽就算了,主儿的吃食都是青菜豆腐,更何况我们这些丫鬟了,三天饿九顿。”
“我受不了,去内务府把大家应得的要回来,可一个个吃饱了,就嫌弃我失了体面。”
皇上喉结滚动:“这些旧事…”看阿箬腮边欲坠不坠的泪珠,他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一腔热情却被泼冷水的小宫女。
他握住阿箬的腰放在自己腿上:“都过去了。”
阿箬噘着嘴巴,还有些不服气:“皇上您好好想想,难道你不讨厌她,嘴里说什么都不要,姿态摆的高高的,全要你要我给她争取,争取到了又假惺惺的说我们这样不好,没有体面。”
皇上下颌绷紧,凝滞了一瞬:“翊坤宫…容朕再想想。”
阿箬破涕为笑,倏地逼近皇上鼻尖,声音蜜甜可人:“延禧宫吧,正好空着呢。”
皇上眼眸瞬间幽深,磨的受不了,颔首同意。
清朗的声音带上一点暗哑:“你满意了吗?”
“该让朕满意了。”
阿箬倒下的时候,感觉耳廓那阵湿湿的热意,蔓延而下。她眉眼弯弯带笑,像头小兽毫不客气的舔舐啃咬起来。
暖阁内沉香萦绕,熏得室内如春日般热烈浓艳。
进忠笔直挺拔地身姿立在门口,听着里面从争执到笑闹再到啧啧水声,他面上不露声色,耳根的红色却顺着脖颈蔓延而下。
......
永琮满了三个月,愈发可爱。午后暖阳透过霞影纱,洒在暖阁。阿箬斜倚在软榻上,看惢心和乳母逗弄锦褥里的永琮。
“瞧五阿哥,多欢喜惢心姑姑。”阿箬笑道。
惢心脸一红,将绒花放在永琮肚子上。
阿箬示意小芸把东西拿过来。
几批流光锦缎、几幅头面和沉甸甸的荷包以及一些地契。
“你快要出嫁了,这是你的新婚贺礼。”
”娘娘,这太贵重了!”惢心局促不安的扣着手绢。
“有什么不敢当?”阿箬让小芸直接塞到她怀里,眨眼笑着:“当年我抢了你不少新衣服呢。”
阿箬顿了顿,看她泛红的眼圈:“熬了这些年,能出去过自己的日子,生儿育女,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早点嫁人好,太医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不是前世形容消瘦瘸了一只腿的惢心姑姑了。
惢心刚刚退下,阿箬拿起绣绷不过片刻。
通传声起:“苏贵人娘娘到!大阿哥、三阿哥到!”
珠帘响动,苏贵人领着永璜、永璋进来。
永璜身着宝蓝常服,面容俊俏却眉眼沉郁,薄唇紧抿。活泼的永璋一进门就冲向永琮,扒拉着襁褓,笑呵呵的:“五弟!”
苏贵人忙拉住他:“永璋,轻些,弟弟还小。”
“弟弟越来越漂亮了,像个妹妹。”永璋恨不得眼珠子贴上去。
阿箬挑眉一笑,摸摸永璋半边秃瓢,故意拖长了尾音:“那是因为他额娘漂亮的像个仙女。”
苏贵人含笑着:“昭妃娘娘确实是越发美了。”
“姐姐快坐。”阿箬招呼道,目光扫过规矩行礼的永璜,“大阿哥长高了。”
永璜问安:“昭妃娘娘万福。”声音清朗,动作标准,眼神却黯淡。
他起身时,目光似不经意扫过侍立一旁的春蝉,春蝉飞快抬眼与他对视一瞬,看他面容憔悴,又是担忧又是慌忙的低头绞着衣角。
纯妃坐下,永璋爬上炕戳永琮脸蛋,可能是戳烦了,永琮努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哎呀,五阿哥会翻身了。”苏贵人惊讶道:“身子骨真壮实。”
阿箬瞟了眼元宝,意味深长的说:“这孩子调皮的很,永璜永璋你们空了过来陪弟弟,教教他吧吧。”
得了阿箬的许可,永璋嘿嘿一笑扶着元宝的身体抱到自己怀里,然后扯过一本书像模像样的读了起来:“哥哥教你三字经。”
永璜安静站在一旁,阴郁却似被热闹冲淡些许。
“真是热闹。”苏贵人看着孩子们,笑容柔和,“看着他们,深宫日子也好过些。”她端起茶盏,话锋一转,“如懿那边……皇上终究心善啊。”
如懿!
正在永璋手下扑腾的永琮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睛瞬间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