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因为用力脸通红一片,额头上的发丝被汗水浸透,疲倦又虚弱,但侧眸看见进忠的时候,还有精神对着他弯弯眼睛。
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进忠反而更加心疼了,向来漆黑沉冷的眸子都带着隐隐水光。
更不敢多看,带走嬷嬷之后退回皇上身边伺候。
而帐幔内,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娘……娘娘!用力!孩子!孩子要出来了!快!再使一把力!跟着奴婢!”
雕花窗棂外,日影无声地游移,屋内的日光一点点,染上橙色。
殿内燃起宫灯,烛火摇曳。
“啊!”突然,阿箬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
“哇——”嘹亮清越的婴儿啼哭,打破了产房内紧绷的氛围。
稳婆大喜,她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擦拭掉皇子身上的血污和胎脂,皇子挥舞着手脚,哭得惊天动地。
激动的皇子包在襁褓中,送到屏风后:“皇上大喜啊,昭嫔娘娘产下一位健康的小皇子!”
“昭嫔怎么样了?”
“娘娘无碍,只是失力已经疲倦的睡去了。”
孩子出生后,皇上腹中的痛意也消失了,里衣被汗水浸湿又干,干了湿,贴在身上,明明应该难受的,此刻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舒爽。
他看着襁褓的眼里满是柔和的慈爱,也顾不得什么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接过孩子。
那孩子方才哭得惊天动地,此刻却安静了下来,闭着眼,小脸皱巴巴的,像只红皮猴子,浓密的胎发贴在头皮上。
皇上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碰他娇嫩的脸颊:“他和朕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明像昭嫔娘娘一样漂亮。
进忠心里暗暗不赞同,他一瞟眼看见窗外的霞光。
瑰丽绚烂至极,流光溢彩,将整片天空镀上一层神圣的金红辉光。
“皇上,您看窗外,小殿下降生,天公竟赐下如此祥瑞!漫天彩霞,赤金交辉,这是大吉之兆啊!定是上天昭示,小殿下福泽深厚,将来必是祥瑞护体、贵不可言!”
皇上觉得这个进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朕的皇子自然是尊贵非凡。
他赞许的点点头:“你今日,很好。”
进忠身子弯下,顺从又恭敬:“奴才惶恐。能伺候皇上,是奴才天大的福分,不敢居功。”
他提醒道:“皇后娘娘他们还在殿外等候,是否要抱小殿下出去报喜。”
皇上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不满皱眉:“万一吹风着凉了怎么办,给他们说一声就是了,让他们先走吧。”
“还有,传一份旨意出去。”
“昭嫔诞皇子有功,抬全族出包衣贱籍,入满洲镶黄旗!赐还本姓!封索绰纶桂铎为三等男爵。”
便是最为先朝受宠的董鄂妃也未曾有过如此殊荣,进忠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恭顺的出去。
皇上抱着孩子完全不想放下,但身体实在疲倦,骨头里隐隐还有酸痛。
恰在此时,怀里的孩子刚好睁开双眼,黑溜溜的眼珠盯着你,比最璀璨明珠还要珍贵,他心一下软的如同泡在温水里。
这孩子不一样。
想起阿箬孕晚期,偶尔他小腹一阵疼意,像是有个小人在肚里翻滚。
这孩子是阿箬辛苦生的,又何尝不是和朕一路相伴又劈开血路迎来的。
朕的孩儿,朕之第一子,你合该继承我的一切。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抚过婴儿的脸颊,那动作带着无言的承诺与力量。
……
进忠出去片刻,宣达皇上的旨意。
寝殿内外的宫人、太医,瞬间跪倒一片,齐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昭妃娘娘!贺喜昭妃娘娘!”
殿外,皇后虽然看见海兰安插的那个嬷嬷被押出来了,就知道事情不妙,可在听到那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时,还是忍不住身体便猛地一亮。
绚烂的霞光照在她脸上留下大片阴影。
皇上把这粗鄙不堪、包衣出身的贱婢都视若珍宝!为她不惜破坏祖制亲入产房!
不过是生了一子,活不活得下来还另说呢,封妃就算了,竟然还要抬籍!
而对她这个皇后呢?只有冰冷的敬重!
若是永链还活着!
她暗暗咽下涌上喉咙的腥气,如常笑着道贺。
离开的时候,冰冷的护甲陷入肉里,留下几道白色的痕迹。
长春宫内,高贵妃带着毫不掩饰的义愤填膺:“这海兰真是无能。”
“皇上也是,一个包衣贱婢,靠着爬龙床生了儿子,竟还抬籍封妃?她也配!皇上……皇上这是被那狐媚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说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用力绞着帕子。
嘉嫔谨慎提醒道:“贵妃姐姐慎言!昭妃她如今正得盛宠,又有皇子傍身,这些话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 高贵妃柳眉倒竖,气鼓鼓瞪了嘉嫔一眼,“本宫还怕她不成?谁知道养不养得大!就算养大了,有那样一个狐媚卑贱的娘,能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永链还在,有嫡出皇子,她还嚣张的起来——”
正叭叭说着,看皇后面色苍白,瞬间反应过来,闭上嘴。
皇后刚刚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贵妃突然提起永链,气氛顿时沉寂。
嘉嫔眼波一转,劝慰到:“娘娘,您是中宫嫡母!这后宫所有的皇子,论理都是您的儿子!”
“咱们永珹经常念着要找皇额娘呢,跟您最是亲近了。”
皇后还沉寂在永链离开的伤心中,没有注意到嘉嫔的意有所指。
而恭敬立在皇后身后的素练闻言,瞟了嘉嫔一眼,若有所思。
……
夜间,长春宫,被招过来的齐汝正替皇后诊脉,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声音艰涩。
“回皇后娘娘,娘娘凤体此次急怒攻心,肝气逆乱,血不归经,已是,已是元气大伤。更兼……”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低如蚊蚋,“更兼娘娘早年生育二阿哥时便伤了根本,胞宫虚寒,气血双亏如如今再受此重创,恐于嗣上已无望……”
“无望!” 皇后猛地坐直身体,动作牵动内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齐汝浑身一颤,以头触地:“奴才该死!奴才无能!娘娘凤体确实难以承受孕育之重了!”
皇后身体如同被抽走所有骨头,软软的倒回榻上。
“娘娘……” 素练看着皇后心如死灰的模样,又急又痛。
“娘娘!娘娘您不能放弃啊!就算您的身子暂时……可您是皇后!是天下所有皇子的嫡母!那嘉嫔的四阿哥永珹,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又和您亲近,论理就该是您的儿子!只要您将他的玉蝶改到您的名下,养在长春宫,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将来……”
皇后眼神微微一动,又很快整肃,厉声呵斥:“住口!”
“齐汝,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管要多少名贵药材,不管要受多少苦,本宫要一个皇子!要留着富察家血脉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