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宫中送来的那只暗藏玄机的锦囊,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裴砚与秦绾心中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按裴砚吩咐,秦绾故意让那传递点心的小太监“偶然”得知锦囊之事。果然,不过两日,监视端妃的暗线便传回消息,端妃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焚香的次数明显增多,虽未再用那掺杂五石散的龙涎香,但举止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躁。
“她慌了。”秦绾将密报递给裴砚,语气带着一丝冷然,“看来这锦囊,并非她自愿送出,或者,送出后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
裴砚靠坐在窗下,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伤势大好,已能长时间坐卧议事,只是内力尚未恢复,身形比往日更显清瘦。他接过密报,扫了一眼,目光沉静无波。
“她在试探,也在求助。”裴砚放下密报,指尖在榻沿轻轻敲击,“曼陀罗花粉,飞鸟暗号……她既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又不敢明言。看来‘烛龙’内部,确实出了问题,而她,很可能已被视为弃子,或者……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解触她?”秦绾问道。端妃身处后宫,又可能知晓“烛龙”核心机密,若能争取过来,无疑是一大助力,但风险也极高。
裴砚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时机未到。她此刻心绪不宁,贸然接触,反易被她利用,或招致‘烛龙’更激烈的反应。既然她已主动递出线索,我们便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他看向秦绾,眼神锐利:“东南方向,南三所,宗人府……重点查这两处。尤其是宗人府,关押着不少前朝获罪的宗室,其中未必没有‘烛龙’想要救出,或者灭口之人。”
“明白。”秦绾点头,立刻起身去安排。她步履沉稳,行动间自带一股雷厉风行的决断。经过这数月历练,她已能独当一面,许多事务无需裴砚过多指点,便能领会其意,执行得滴水不漏。
裴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久久未收。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脊梁,那里面蕴藏着他亲眼见证成长的坚韧与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涌动,有欣慰,有倚重,更有一种深植于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依赖与眷恋。
他缓缓抬手,抚上胸口。那里的箭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提醒着他那场几乎夺去他性命的宫变。若没有她……他不敢想象如今的局面,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裴砚啊裴砚……”他低声自语,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笑,“你终究……还是未能免俗。”
他曾以为自己是无心之人,权谋算计,江山社稷,便是他人生的全部。可她的出现,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撕裂了他冰封的世界。从最初的欣赏利用,到后来的担忧牵挂,直至如今……他已无法想象身边没有她的日子。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秦绾去而复返。她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到他榻边,很自然地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温度刚好,快趁热喝了。”
裴砚接过药碗,指尖与她相触,带来微凉的触感。他抬眼,对上她清澈的眸子,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朝堂上今日无事吧?”他一边喝药,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无事,都是些常规政务,赵崇明那边也安分得很。”秦绾答道,拿起一旁的软巾,替他擦拭唇角不慎沾到的药汁,动作熟练而自然。
苦涩的药汁入喉,裴砚却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甜意。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日光下,她肌肤细腻,鼻梁挺秀,长睫如蝶翼般微微颤动。一种冲动促使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待此件事了,朝局稳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秦绾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他。四目相对,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秦绾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懂了他眼中那未尽的话语和深藏的情意。脸颊微微发热,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应允。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缠绵悱恻,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字,和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裴砚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底那片荒原仿佛瞬间春暖花开。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榻边的手背上。他的手因伤病而略显苍白消瘦,却依旧宽厚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秦绾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反而翻转手掌,与他十指轻轻交握。
阳光暖暖地照着,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金色。药香氤氲中,彼此的心意,在这一刻昭然若揭,再无任何疑虑与彷徨。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暗处的敌人依旧虎视眈眈。
但这一刻,君心渐定,携手同心。
他们知道,只要彼此信任,相互扶持,这世间便再无难事。
而端妃抛出的线索,如同迷雾中露出的一角冰山,预示着更深、更急的暗流,正在脚下涌动。新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