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病房时,夕阳正透过窗户往里爬,在地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光带。
思怡换了件干净的裙子,坐在光带里,又拿起了那本植物图鉴,慢慢地翻着。
她不是喜欢植物,只是在林应的书架上放着,她想看看
小刘和张沐站在门口,谁都没先说话。刚才的车祸像块石头,压在两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明天就能出院了。”
张沐先开了口,试图打破沉默,
“林宅那边我让人收拾好了,你要是不想住,我们再找别的地方。”
他试图与思怡沟通
思怡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他们,眼神平静:
“住林宅吧。”
小刘有些意外。
“向日葵快开花了。”
思怡补充道,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原来她是惦记着那些花。
小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却泛着酸。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认真翻着书的模样
思怡正在看关于向日葵的那一页,指尖在
“花语:沉默的爱”
几个字上轻轻摩挲。
“以后……”
小刘的眼眶红着
“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思怡没看他,只是“嗯”了一声。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路灯亮了,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思怡这才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下,闭上了眼睛。
小刘替她掖好被子,转身想走,却听见思怡小声喃喃:
“林应以前,看到这种事会皱眉的”
小刘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指尖瞬间泛白。
“他会拉着我快走,说‘别看,晦气’。”
思怡的声音很轻,不是很在意似的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想替我挡着”
病房里静了很久,久到能听见窗外的虫鸣。
“嗯。”
小刘关了灯
“他是这样”
“可我现在觉得,”
思怡顿了顿,倒是笑了笑
“没什么不能看的了”
小刘没再说话,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他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当然知道,思怡不是在指责谁,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已经不需要谁来替她挡着了。
那些曾经需要林应庇护的柔软,那些曾经闪闪发光的热烈,真的被时间磨成了她现在的样子——沉默,冷静,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淡然。
林应赢了他的布局,
清除了村里的恶势力,拿回了林宅和属于她的一切。帮她解决了后患,可他好像也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那个会追着他跑的小太阳,失去了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脸红的女孩。
他又看着病房里透出的那点微光,心里却很清楚,只要思怡还在,只要她还愿意往前走,或许…就够了
哪怕思怡永远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笑,哪怕她心里的那个位置,永远住着“死去的林应”。
他是她的指明星,哪怕她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他这耀眼的光芒,他也会永远亮在那里,陪着她,走过剩下的路…
小刘出去后,思怡才缓缓松开被子中掐紧的掌心
她忍的痛苦,忍的烦,却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放松
搬回林宅那天,是个阴天。
思怡没让张沐他们帮忙收拾行李,自己抱着那个装着日记本和旧照片的盒子,慢慢走进了院子。
向日葵已经长得半人高了,花盘沉甸甸地低着头,像一群沉默的哨兵在迎接她
她径直走到林应的房间。
门是锁着的,张沐拿着钥匙,
思怡只是站在门前,伸手摸了摸门把手,
她记得十二岁那年,林应把自己关在房里为干妈守孝,就是用这扇门把她隔绝在外。
她当时蹲在门口陪他哭过日日夜夜,每天想着办法哄他出来
“钥匙”
她看向跟在身后的张沐,沉默的伸手
张沐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过去。
金属钥匙碰到掌心时,思怡的指尖还是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门“咔哒”一声开了。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
书桌上甚至还摊着一本没看完的物理习题册,页角被折了个角;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掉漆的马克杯,杯沿似乎还存有林应的温度;墙上贴着一张浙大的校徽,是他当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贴上去的。
一切如旧…像是主人只是出去喝了杯水,随时会回来似的。
思怡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看着小刘和张沐:
“以后,这里只能我能进来。”
张沐的心脏骤然一缩。
思怡没说“林应的房间”,只说“这里”,
像是在宣告某种主权,又像是在划定一个无人能及的禁区。
“好”
他听见自己说
她是准备彻底封住自己了,可他们谁有权利去阻止呢?
接下来的日子,思怡就只住在这间房里。
她很少再出门,除了每天早上会去院子里给向日葵浇水,然后便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看那本物理习题册,或者对着墙上的校徽发呆。
更多时候,还是躺在那张有林应味道的床上
张沐想给她添些新家具,说“床太硬了,换个软点的”,
思怡也只是摇头;
方小宁送来一床印着向日葵的被子,说“这个好看,你以前肯定喜欢”,她随手便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再也没碰过。
思怡的房间里只有旧物:林应的书,林应的杯子,林应的床单。
连窗帘都是当年的蓝白格子布,洗得发白,阳光透进来时,会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格子影。
“她这是……”
张沐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闭的房门,语气里透满担忧,
“把自己锁在过去了”
小刘没说话,只是望着二楼那扇门。
他知道,她不是锁在过去,是在给自己建一座堡垒。
堡垒里只有她和“死去的林应”,任何人都进不来,包括那个试图以“小刘”身份靠近的他
思怡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腰肢也渐渐粗了,以前的裙子穿不下,张沐给她买了些宽松的孕妇装,颜色大多是米白、浅灰,思怡都收下了,却只在出门产检时穿,
回到房间便换回林应的旧衬衫——他的衬衫很长,刚好能遮住肚子,布料上还有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每次去医院产检,她都会很配合。
医生让抽血就伸胳膊,让做b超就躺下,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时,眼神里也没什么波澜,只当在看一张普通的图片。
“宝宝很健康,胎动也正常。”
医生笑着说,
“你这妈妈倒是淡定,好多人看到胎动都激动得想哭。”
思怡没接话,只是平静的接过化验单,叠好放回包里。
小刘始终跟在她身后,能看到她手背上因为频繁抽血留下的针孔,心里也像被针扎似的疼。
他也试着给她带些鲜艳的东西:
一串红玛瑙手链,说是“辟邪”;
一个黄色的孕妇枕,上面绣着小熊;
甚至买了个会唱歌的音乐铃,是当年他送她的那个同款,只是没掉漆。
可这些东西都被思怡放在了客厅的柜子上,从没带进过房间。
她的房间里也永远只有黑、白、灰这种淡颜色,连台灯都用的是最暗的瓦数,
傍晚开起来时,昏黄的光只够照亮书桌的一角。
同她的心般,暗了,倒让人觉得安心
“你就不能添点颜色吗?”
张沐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客厅里那些快蒙尘的物件,
“这些都是给你买的,你看看……”
思怡正在给向日葵浇水,闻言只是淡淡回了句:
“不用。”
“为什么不用?!”
张沐的声音拔高了些,
“你以前最喜欢亮颜色了!你衣柜里全是粉的黄的,现在怎么……”
“我变了”
思怡打断他,微不可察笑了下
“张沐,以前喜欢,不代表现在也喜欢。”
她转过身去,看向张沐,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现在很好,张沐”
张沐被她看得一愣。
是啊,她会按时吃饭,按时产检,不吵不闹,甚至会在他们晚归时,在客厅留饭
可这种“好”,比她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害怕——她是在一点点剥离自己的情绪,把那些鲜活的、热烈的部分,主动连同过去的思怡一起埋进了土里了。
小刘站在走廊阴影里,听着他们的对话,手指紧紧攥成了拳。
他知道张沐说的是对的,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这场“假死”的始作俑者,是他亲手把她推到了这一步。
他才是最大的罪犯,带着不可饶恕的罪,要下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