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上的愤慨凝在眉梢化作几分忌惮和惶恐,轻咳一声,撇过脸去。
佩环见太后讪讪的,连忙开口道::“主子爷息怒。关于戴佳主子之事,以及慎刑司为何奉太后主子懿旨抄检昭仁殿,其中确是有些缘由的。”
她说着,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三个太监,指着其中一个品阶稍高的说道,“来顺,你将前后经过,仔细回禀给主子爷听。”
来顺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大腹便便,显然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主子,额头冒汗,悄悄瞥了一眼玄烨,斟酌开口:
“回主子爷、太后主子。此事缘起于圣寿节后,当时永和宫德主子处确有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粗使宫女名叫辉儿,不慎失足落水溺亡。起初只当是意外,按例处置了,并未深究。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可不知怎的宫里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开,说那宫女并非失足,而是因不堪德主子主仆欺凌才愤而投河自尽的。传得有鼻子有眼,越演越烈。”
他说着,朝佟贵妃的方向欠了欠身,“佟主子闻讯后一直在查,但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结果。几天前突然找了到一个小太监,专门负责东长街点灯的。”
他侧身露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太监。
“就是他,他说记不清哪天在龙光门旁点灯,听见昭仁殿的宫人在台矶上嚼舌根子说辉儿好端端的投河自尽,怕是被主子打骂受不住了才投河的吧,要不然谁好端端的投河呢。
这些底下的宫人最是嘴碎,三言两语就传开了,添油加醋说的煞有其事,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来二去就传成这样了。”
那小太监跪伏在地,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不住的叩首:
“主子爷饶命!太后主子饶命!是奴才多嘴,是奴才嘴碎该死,胡乱传了这些闲话,让德主子蒙受了不白之冤。奴才该死!”
他磕得极重,额头很快沁出血珠子。
佟贵妃微微蹙眉,拈起帕子掩住口鼻,抬了抬手,不耐道:
“好了,既是在御前回话,就好生说清楚,这般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是是是,奴才该死,惊着佟主子了。”
那小太监闻言,勉强止住了哭嚎,趴在地上,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令窈一听昭仁殿龙光门这几个字,心中便已雪亮,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面色一寒,冷声道:
“如今这可真是有趣了。回话的个个都说不知哪日,记不清哪天。往后主子们问话,难不成都要这般含糊其辞吗?”
她转头看着珠隆阿,“大人,您坐堂审案,若堂下证人都如此作证,证词含糊,时序不清,这等证词还能作为凭据吗?”
珠隆阿暗暗窃窥太后和玄烨,见太后面含怒色,玄烨倒是异常的平静,眼眸一转,含雪一案后横竖跟戴佳氏绑死了。
此刻若再首鼠两端,只怕两头不落好。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表明立场。
他立刻躬身回道:
“回戴佳主子,依慎刑司之规,若证人连事发时日地点等关键细节都陈述不清,其证词便存有大疑,仅可作参考,绝难作为定案之铁证。”
他说完,又向上首恭敬行礼。
“主子爷、太后主子明鉴,奴才此言是否在理可遣人,垂询刑部或大理寺堂官便知分晓。”
玄烨垂眸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身上:“你说听见昭仁殿的人站在龙光门台阶上闲磕牙,议论宫女落水之事?”
小太监不敢直视天颜,只把脸死死埋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回……回主子爷,奴才听得真真儿的,确……确实是昭仁殿的宫人。”
玄烨点点头,抬手指向昏死在地的金厨娘:“你,抬起头,仔细瞧瞧。那日你看见的可有她?”
小太监战战兢兢眼皮只敢掀起一条缝,顺着玄烨指的方向看去,金厨娘面如土色,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就是她,就是她和一个小宫女。”
梅子立刻道:“主子爷,奴才这就去叫给金婆子打下手的小宫女去。”
玄烨微一颔首,梅子便快步从东暖阁的侧门退出,往昭仁殿方向疾步而去。
太后不咸不淡道:“戴佳贵人真是好手段,乾清宫大半的宫人被你糊弄的团团转,现在刚来昭仁殿没半年的小宫女也对你死心塌地的。”
令窈本就是孕中,又被人诬陷下毒,眼看洗清冤屈在望,太后又突然杀出来。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抬起眼,柔婉一笑:
“太后主子谬赞了。奴才曾有幸在御前伺候笔墨,记得《孟子》一文中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奴才虽愚钝,不敢比肩圣贤之道,但也深知其道理,想来如此罢了。”
太后出身蒙古科尔沁草原,虽尊贵但哪里知道什么孟子,什么得道失道,正儿八经的汉人字都认不得几个。
被令窈说得云里雾里,只觉似是而非,像是在骂自己,却又抓不住把柄。倒是佟贵妃忍不住捂着嘴唇角一弯。
瞧佟贵妃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的,当即气的脸红脖子粗,开口就要训斥,梅子却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急匆匆走了进来,
玄烨已经发问:“你再仔细看看,当日与金婆子一同闲话的,可是她?
小太监闻声,怯怯地回头一看,立刻点头不迭:
“回主子爷,就是她!奴才绝没看错,那日就是她和那婆子在一起说的。”
玄烨轻轻笑了笑,接过梁九功呈上的茶盏呷了口茶:
“把你当日所见所闻都说清楚了。”
小太监咽口唾沫:“回主子爷,当日奴才在昭仁殿龙光门外点灯,夜色有些朦胧,但也能看清面容,那婆子和这个小宫女一上一下站在龙光门台阶上说闲话。
一开始奴才以为是寻常宫人闲磕牙,聊些家长里短,浑不在意,渐渐地什么宫女,什么投河自尽飘了过来。
奴才好奇竖起耳朵听着,就听见那婆子说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投河,可见定是主子不和善,欺辱打骂,一时想不开。
那小宫女许是怕她一味地奉承,说婆婆说的极是,那德主子一看就唇薄刻薄相,定是苛待宫女才导致自尽,真是造孽,自己怀着身孕也不说积积阴德。
奴才和其他几个小太监将这话三两言语随便说了一两句,谁知就传开了,早知如此,奴才断断不会往外传的。”
众人听完这番指证,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令窈。
玄烨不动声色地展臂,将身后的令窈更严实地遮挡住,往外稍坐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