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金婆子你恐怕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栖芷叹息一声,似是对她的愚蠢倍感无奈。
“自从奴才领了太医院的差事,虽拨到昭仁殿伺候戴佳主子,但太医院的规矩,每月初一奴才必须出宫前往太医院述职。要将主子的脉案、胎象、饮食起居等详细回禀给负责主子龙胎的太医,共同商讨安胎方剂是否需要调整。
这一去,往往要到天色擦黑才能回宫。请问我要如何做到,一边在宫外的太医院述职,一边又在宫内的昭仁殿小厨房与主子‘密谋’害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金厨娘眼见自己的证词被驳斥岌岌可危,犹自不甘心,可怜巴巴的狡辩:
“主子爷,奴才年纪大了,在宫里都是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人,乍一听见那等害人性命的恶毒密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敢记住什么,恨不得当场就全忘了才好,巴不得什么都没听见才是。”
正在这时,珠隆阿快步走进来,冷漠的目光在金厨娘身上一扫,随后行礼回禀:
“禀主子爷,奴才按照金婆子所说将那日情形都复原一遍,昭仁殿小厨房柴火垛半人高,确实能遮住蹲下来收拾柴火的人。”
金厨娘一听这话,顿时也不哭了,鼻涕眼泪一抹,欣喜道:“主子爷,您瞧,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啊。”
珠隆阿嗤笑:“实话?那你听听我怎么说。”
他朝玄烨躬身接着回禀。
“奴才按照金婆子身形找的老宫女确实能遮住身形不假,但是小厨房柴火垛距离门口不过三步之遥。若有人在垛后整理柴火,搬动柴火时必然会窸窸窣窣。站在门口说话的人除非是聋子,否则绝无可能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动静,怎会如此放心地密谋?
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对上了,也有一处不合理的地方。昭仁殿小厨房位于昭仁殿院落的西北角,院墙之外便是站守当值的侍卫。
奴才方才已亲自询问过当日侍卫,据他们回忆,冬月初一那天因是开炉节,昭仁殿院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隐约能听到宫人清洗熏炉点燃炭火的动静,甚至偶有笑语声传来,并未有人在院内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若真有人在小厨房门口商议此等机密之事,墙外的侍卫定然能够察觉到。”
金厨娘听了浑身僵住,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珠隆阿,显然她情急之下编造的诬陷之词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细枝末节。她浑身剧烈一抖,眼白上翻倒在一边昏死过去。
佟贵妃见状哂笑:“色厉内荏,可见说的都是妄言,不得当真。”
“不得当真?”
乾清宫正殿门口忽的一阵嘲嗤之语,纷杂的脚步踏过门槛径直朝东暖阁行来。
只见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进东暖阁。身后除了惯常的随侍,还跟着三名面生的太监。出乎意料的还有德嫔。
玄烨从座上缓缓站起来,携着佟贵妃等人行礼问安。
太后在炕上落座,佟贵妃退到一边绣墩上,和惠嫔不着痕迹对视一眼,惠嫔朝她摇了摇头,佟贵妃微微颔首,转而对太后道:
“额涅,外头积雪未化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什么吩咐,遣个人来传话便是。”
“怎么?”
太后眼皮一掀,撇了撇嘴,语气明显不悦。
“这乾清宫,我就来不得了?我再不来瞧瞧,有些人怕不是要把这乾清宫的屋顶都给掀了!”
佟贵妃笑了笑,从腋下抽出帕子甩了甩,没在言语。
玄烨端坐着,只闲闲的喝着茶,一言不发。
令窈站在栖芷和翠归之间。晕倒的金厨娘依旧瘫在金砖地上,无人理会。那由太后带来的三个太监纷纷跪在一边,角落里慎刑司捉人的太监跪的纹丝不动,加上伺候的宫人,饶是东暖阁极为阔朗,此时也有点拥挤。
上首的几人不说话,下面的人等也不敢吱声,暖阁寂寂无人声,只有西洋自鸣钟嚓嚓走动着,气氛颇有几分胶凝。
令窈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只垂首侍立。她跟太后有龃龉,太后选择这时候来,绝无好事,必然是来者不善,少不得要借题发挥,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栖芷隐隐有些担忧,胳膊拧不过大腿,主子爷素来孝顺,若是太后真的为难令窈,主子爷未必能护得住,她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翠归。
翠归细眉紧蹙,高高隆起,焦灼的捏着自己的手指。
佟贵妃对太后当着众人的面甩脸子给自己看,心里极为恼火,唇角一勾,跟着摆动着腕上的一串十八籽手串。她帮戴佳氏说话,是存着拉拢的心,但是太后这么一闹,她就有点存心不让太后好过的心思了。
太后见自己一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不由嗤笑一声:“怎么?我是吃人的老虎不成?一个个的这么不待见我?方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这会儿倒都哑巴了?”
也不等玄烨回应,直接点了珠隆阿,“慎刑司郎中,你跟戴佳氏也不是头回见了,这次可别马虎大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才是。”
珠隆阿虽然圆滑,长袖善舞,算不上是忠诚,但是也分得清自己主子是谁,立刻行礼问安:
“太后主子教诲的是,奴才身为慎刑司郎中,自当秉公执法,忠心耿耿报效朝廷,绝不敢有丝毫徇私舞弊之心冤枉了好人。”
太后冷笑,扫了令窈一眼,颇是佩服道:
“戴佳氏,你没来之前,后宫太太平平,乾清宫也是稳稳当当,从没有什么贪墨下毒这些腌臜事,怎么你一来就变了样了?可见是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啊。”
“令窈。”
太后话音未落,玄烨突然高声喊了一声。
令窈连忙应道:“奴才在。”
“过来,”玄烨拍了拍自己身侧炕沿,“坐到朕身边来。”
令窈也不客气,三两步走过去,径直坐下。
太后气的七窍生烟,拔高声音道:“皇帝!你糊涂!这等心思恶毒的妇人,值得你这般回护?”
“毒妇?”
玄烨声音冷如寒冰,嘴角却是衔着一抹笑,他顺着那张金丝楠木的炕几缓缓朝上看去,触及太后那年约四十的保养得以面庞,手中的茶盏重重掼在炕几上。哐当一声,盖碗盖子没有盖严,顺着杯盏滑在几上,咯吱吱转着圈,最后咯噔一声在太后手侧盖下,惊的她浑身一抖,不自觉将手里帕子攥紧。
暖阁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纷纷垂首,将自己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