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这煌煌天威与异域豪情交织的壮丽画面中心,令窈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脚下如同踩在了棉花上,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梁九功脚下不停,以目光示意。
令窈猛地惊醒,她压下紧张,屏住呼吸,垂首敛息,一步一步朝着丹陛之上走去。
终于行至御座旁,离那明黄身影尚有几步之遥,梁九功的脚步轻微一顿,极快地给令窈使了个眼色。
令窈心领神会忙止住脚步。
微微屈膝,双手将那只茶盘高高擎起,稳稳地恭谨无比地举过头顶。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就在这跪擎茶盏、低头敛目的一瞬间。
她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眼前一步之遥处,那覆盖在御座紫檀大案边缘的明黄桌围之上,细如发丝的金线绣而成一条五爪盘龙,正威猛地腾跃于祥云怒涛之间。
那龙须飘飞,龙目圆睁,利爪狰狞地舒展抓摄。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金鳞光耀流转,龙纹仿佛活了过来。
她垂首屏息,头颅深深低下,不敢乱看,只盯着那金龙。
深绿色宫装后领之下,一截如同刚剥壳荔枝般莹润白皙的纤巧后颈,露在灯火璀璨的大殿之中。
那肌肤细腻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白得晃眼,衬着烛火泛柔和光晕。
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利落扎成辫子,小巧玲珑的耳垂上坠着两粒朱红的红豆耳坠,似是随着主人的心神不定,摇摇晃晃。
令窈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高举茶盘的双臂微微发颤,时间仿佛凝滞,只余殿内乐声、笑语如同隔水传来。
上首迟迟未有动静,她下意识地抬眸,试图窥探一丝端倪——
猝不及防间,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目光幽邃沉静,如同古井寒潭,却蕴含着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
令窈心头一跳,慌乱不堪地垂下眼帘。
一声低沉的,仿佛带着几分揶揄的轻笑,极其轻微地响起,几乎被周遭的欢语淹没:
“那日在慈宁宫外,跑得跟个小兔儿一样快,怎地今日到了这里,反倒吓成这样了?”
“慈宁宫”三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令窈脑中轰然炸响。她呼吸骤然停滞,浑身发冷。
那日假山石后窥见圣驾与绘芳拉扯的隐秘情景,竟早被这位洞若观火的主子看在眼里?
他会如何作想?窥探帝踪?窃听秘辛?哪一个念头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沉重的茶盘在她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双臂软绵得几乎再也托举不住。
就在她万念俱灰,几欲瘫软的刹那——
手上猛地一沉。
随即骤然一轻。
惊魂甫定中,她恍惚感觉到手中茶盘上那盏银碗已被取走。
梁九功极轻地在她身侧咳一声。
令窈如同提线木偶般,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直起屈膝的双腿。
躬着身子,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缓缓向后退去。
直到彻底退出保和殿,她才敢稍稍换一口气。
殿外天已经黑了,不知何时起了风,裹挟着夏夜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令窈心头的惊悸与冰冷。
她脚步虚浮,如同踩在层层堆叠的棉絮之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昏黄摇曳的灯影下行走。
来时那肃穆的回廊,此刻在她眼中也变得光影朦胧,虚幻不真。
脸上神情怔忡,如同大病初愈,魂魄不知飘向了何方,只剩一副茫然的躯壳循着来路挪动。
御茶房诸人闻声望去,只见令窈神情恍惚地走进来。那份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刚得了御前露脸的荣耀差事?倒像是遭了极大的惊吓,三魂丢了两魄。
绘芳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双含媚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
“令窈回来了呀?瞧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御前奉茶出了什么差池,失了规矩吧?”
赵婆子刚刚才被令窈解了“果酱凉糕”的灭顶之灾,心中正自感念。眼见绘芳此刻出言刻薄刁难,一股护犊之情油然而生。
她一个箭步上前,用力将魂不守舍的令窈按在矮凳上。
“哎哟,快坐下缓缓。看你这脸白的,天塌下来似的,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