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从地缝里爬出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神识。那道光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地面悄悄蔓延,直奔我的脚底。我猛地后退一步,袖子一抖,三颗“镇息丸”已经滑进掌心。
阿箬还站在原地,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手搭在药篓边上,手指用力到发青。
我知道她感觉到了——空气变了。原本只是轻轻吸气的地缝,现在像一张嘴,正在偷偷吞噬周围的灵气。洞天钟在我体内震了一下,不是警告,是求救。
“别出声。”我压低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住林岳的肩膀。他睁开眼,眼神浑浊,但没有挣扎。
我闭上眼睛,神识沉入钟内。一道看不见的门出现在面前,我推着他们往前走,自己最后一个跨进去。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风没了,灰烬不再飘,连远处乌鸦的叫声也消失了。洞天里的光很柔和,像是清晨还没完全亮起来的天色。凝血树静静立在中央,枝干微微晃动,根须贴着地面。一圈圈噬金鼠围在外围,头朝外,尾巴连着尾巴,像一堵活生生的墙。
阿箬跪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林岳靠在旁边的石台边,额头冒汗,嘴唇发紫。我没空管他们,立刻转身看向钟壁。
裂纹就在那里,从底部往上爬,细得像蜘蛛网,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暗红色。每一道裂缝都在轻微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撞击。钟体传来的波动越来越急,不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共鸣,而是短促又尖锐的颤动。
我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灵力过载,必须修复。
这不是我第一次用洞天藏人,但第一次同时承载三个人的意识,还要叠加阵图推演、虫卵标记、神识封锁这么多负担。它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我伸手贴上钟壁,神识探进去。裂纹深处,灵流混乱,原本均匀流动的雾气变得稀薄。几株正在温养的续命草叶子发黄,根系萎缩。再这样下去,不只是庇护功能会失效,连里面存的药和丹都会瞬间崩坏。
我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钟壁上。血雾刚碰到裂纹就被吸了进去,可眨眼间,那道裂缝又裂开了一点。
不能硬补。
我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个名字。片刻后,一道符光从钟顶落下,凝聚成一个人影。鲁班七世睁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疯了?”他第一句话就这么说,“这地方快炸了你还往里塞人?”
“来不及了。”我说,“外面有东西在找阵眼,只要再靠近几步,就会发现我们的真实位置。”
他没再骂我,走到钟壁前,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浮出一枚青铜齿轮,缓缓旋转。随着齿轮转动,一道淡金色的光扫过裂纹区域。
他的脸色变了。
“结构损伤超过四成,材料疲劳不可逆。”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最近是不是频繁启动‘静滞’功能?还有没有做过其他超限操作?”
我点头。“三天内用了五次时间偏移,最长一次维持了两刻钟。另外……阵图投影持续了半个时辰。”
他倒抽一口冷气。“你这是把它当阵盘使啊!钟体不是机器,它会累,会伤,会死!”
我没吭声。这些后果我早就有预感,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一道主裂纹。“现在最麻烦的是内部灵络断裂。你看这里——”他指向一处交叉点,“原本连接洞天核心的导脉已经断了三条,剩下两条勉强支撑,一旦彻底崩开,整个空间都会塌缩。”
“能修吗?”
“能修,但缺材料。”他站起身,盯着我,“要‘玄冰髓’固本,‘赤金沙’补络。没有这两样,就算我把这破钟拆了重铸,也撑不过一天。”
我心里飞快过了一遍地图。玄冰髓产于极北寒渊,终年封冻,很难采集;赤金沙出自南荒火窟,埋在熔岩深处,取一次几乎等于送命。两地都远在万里之外,来回至少十天。
可我们只有三天。
阿箬这时开口:“有没有替代品?”
鲁班七世摇头。“这两种材料一个极阴一个极阳,必须同时存在才能平衡洞天内的灵压。换别的,轻则爆炸,重则反噬识海,让你变成傻子。”
林岳忽然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我记得……药王谷禁地有一块‘寒心铁’,据说是从极地带回的残矿,可能含有玄冰髓的成分。”
我看向他。
“那地方现在被厉无咎控制,进去就是送死。”
“不一定非要去谷里。”他喘了口气,“当年我偷偷带出一小块碎片,藏在旧居夹墙中。虽然不多,但提炼一下,或许够用。”
我心里一动。“在哪?”
“西岭断崖下的石屋,灶台底下第三块砖。”
我记下了。至于赤金沙……暂时没有头绪。
鲁班七世看出我在想什么,冷冷道:“别打那些火山丹坊的主意。那里的赤金沙都是炼过的废渣,纯度不够。你要找,就得去活火山口,等喷发前一刻采集新鲜落尘。”
我沉默片刻,从药囊里取出六枚“固灵丹”,贴在钟壁六处主要裂痕周围。丹药融化,形成一层薄薄的灵膜,暂时减缓了灵力外泄的速度。
这时,噬金鼠王爬了过来,额头上的银纹忽明忽暗。它张嘴吐出一缕金丝般的液体,缠上其中一道裂纹。那是它的本源精元,虽然治不了根本,但能让裂缝不再继续扩大。
我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鲁班七世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这个洞天,另想办法藏身;要么分头行动,一人去西岭取碎片,一人冒险进火窟采砂。”
“三个选择。”我说。
他挑眉。
“第三个,”我盯着钟壁上的裂纹,“是我们想办法把这口钟撑到月蚀之后。哪怕只能多撑十二个时辰,也足够我们毁掉阵眼。”
他冷笑:“你想让它自毁?”
“不。”我摇头,“我想让它活着,但得先让它忍住不死。”
我取出一枚空玉瓶,小心收集噬金鼠王吐出的金丝。这丝液带着微弱的生命力,能短暂激活受损的灵络。虽然杯水车薪,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阿箬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去西岭。”
我抬头看她。
“我知道路,也熟悉那边地形。”她说,“哥哥藏东西的习惯我都记得。而且……我不只是个拖累。”
我没立刻答应。她体质特殊,抗毒能力强,但体力跟不上长途跋涉。万一路上遇到野兽或追兵……
“我陪你一段。”林岳说,“送到山脚就回。也算……尽点兄长的责任。”
我看他苍白的脸色,知道他走不远,但这点帮助,也许就能决定成败。
我转向鲁班七世。“火窟那边,你认识可靠的人吗?”
他哼了一声。“机关门有个老疯子,专爱钻火山口捡宝贝。十年前差点被烧成炭,后来弄了副铁壳子套身上,还真活下来了。我可以传讯给他,但他不一定听。”
“让他开价。”
“你付得起。”他眯眼,“问题是时间。最快也要两天才能赶到南荒。”
我握紧手中的玉瓶。
那就只能赌了。
我把最后一枚固灵丹拍在钟壁最高处的裂痕上,转身对阿箬说:“你们准备出发,越快越好。记住,拿到碎片立刻回来,不要绕路,不要停留。”
她点头,背起药篓,动作干脆利落。
林岳扶着石台站起来,剑还在手边,但他没拿。“等我缓过这口气就走。”
我最后看了一眼钟壁。裂纹还在,但暂时稳住了。洞天钟的嗡鸣也轻了些,像是累极了的人,在艰难呼吸。
鲁班七世站在我身旁,低声问:“如果它真的裂到底……你会怎么样?”
我没回答。
因为我知道答案。
我会失去所有藏在这里的东西——药、丹、记忆、布局。甚至可能连神识都被撕碎,从此再也无法静心炼药。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当我再也无法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这个世界慢慢腐烂时,我还凭什么活下去?
阿箬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等我回来。”她说。
我点头。
她转身走出去,身影消失在洞天出口。
林岳拄着剑,一步一步跟上去。
鲁班七世叹了口气,把手按在钟壁上。“我再试试加固内部支撑。你……别再逼它了。”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轻声说:“可有时候,不得不逼。”
话音未落,钟壁突然剧烈一震。
一道新裂纹,从底部直冲顶端,像刀劈开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