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套房里,陈默捧着那份从服装厂厂长手里取来的文件,脚步都有些发飘。
他将文件平放在晏明洲面前的茶几上,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老板,这是工商局那个科员故意留下的!您看,封面上还印着红章,绝对是真的!”
他不用多说,晏明洲也能明白这背后的深意,官方内部有人在悄悄示好,这不仅是递来的橄榄枝,更是反击的关键线索。
晏明洲转身走到书桌前,弯腰打开一直随身携带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几份密封的文件。
“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内部吹风稿。” 他将纸袋拆开拿出里面的文件,和桌上那份内部通知并排铺开。
两份文件,一份是地方工商局下发的执行层面通知,一份是来自最高决策层的战略吹风稿,内容几乎完全吻合。
但京城那份文件里不仅列着详细的商品名录,还写着政策调整的深层考量,为保护民族工业,打击走私活动,将逐步收紧部分进口商品配额,甚至标注了未来一到两年的监管重点方向。
晏明洲目光从两份文件上扫过,脸上露出冰冷的笑意,自己等待已久的反击时刻终于到了。
第二天上午,晏明洲通过顾岩的关系,以中央特邀经济顾问的身份正式向省政府提出请求,进行一次不公开的当前经济形势专题汇报。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既符合他的身份又切中省里关注的重点,没人能拒绝。
密会被安排在省政府大院深处一间安保级别极高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墙壁是厚重的隔音材质,桌上没有摆放任何多余物品,连茶水都是赵副省长亲手从保温壶里倒的。
到场的只有两个人,主管全省经济工作的赵副省长,以及主管政法纪律的王书记。
没有记录员,没有秘书,连门口的警卫都比平时多了两倍,气氛严肃得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晏顾问专程找我们,可是有重要指示?” 赵副省长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推到晏明洲面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语气客气,眼神里却带着探究。
他早就听说这位年轻顾问背景不一般,这次主动要求密会,绝不可能只是汇报工作那么简单。
晏明洲没有提半个字关于寰宇集团最近遇到的麻烦,仿佛完全忘了自己商人的身份。
他拿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分别递给两位领导,然后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巨大南国省地图前。
“赵省长,王书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穿透力,让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都缓和了几分,“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这几年取得的成就举世瞩目,但高速发展的背后,一些潜在的风险也在像水下暗礁一样滋生。”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重重划了一道,指尖停在几个不起眼的小港口:“首当其冲的就是价格双轨制存在的巨大漏洞。”
这个敏感词汇一出口,赵副省长和王书记的眼神同时一凝,身体都微微坐直了几分,这是当前经济领域最核心、也最棘手的问题之一,没人敢轻易触碰。
“国家允许部分商品同时存在国家指导价和市场调节价,初衷是搞活经济,让市场更灵活。” 晏明洲语速平稳,字字句句都戳在关键处,“可现在,有些人大肆利用手里的关系和特权,用平价从国营厂里倒出紧俏物资,再以高价在市场上抛售牟取暴利。这不仅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更是在挖我们社会主义经济的墙角!”
赵副省长和王书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这些问题他们并非不知道,只是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上到某些干部子弟,下到地方豪强,动一动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他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而比倒批文更严重的,是走私。” 晏明洲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他拿起桌上的红色记号笔在地图上那几个小港口重重画了圈,“据我了解,现在有大量未经过正常报关的外国商品,正通过这些监管薄弱的小港口、小码头涌入国内市场。”
他顿了顿,看似无意地报出几个具体商品的名字和利润:“比如松下牌录像机,在港城的出货价大概是三千港币,走私到我们这边能卖到一万人民币,利润率高达百分之三百!还有从汉城、意国进来的高档布料,出厂价不到十块钱一米,转手就能卖到五十甚至一百!”
每说一个数字,赵副省长和王书记的脸色就沉一分。
这些商品正是他们早就收到举报,却一直抓不到实据的走私重灾区,而背后最大的推手就是盘踞在南国的豹哥团伙。
“晏顾问,这些问题我们其实早有关注。” 赵副省长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无奈,“可对方的手段太隐蔽了,仓库换得勤,交易都是现金,我们派了好几次人去查都没能抓到确凿证据。”
晏明洲转身看向两位领导,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眼神里带着笃定:“证据有时候不需要那么确凿,我们要做的不是慢慢搜集证据,而是借政策的东风,让这股歪风邪气彻底停下来。”
他将京城带来的那份吹风稿推到两人面前:“上面已经明确了,接下来要重点打击走私,整顿市场秩序,我们只需要顺势而为,让风先吹起来。”
这场密会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却在短短十二个小时内引爆了整个南国的执法力量!
当天深夜,当豹哥还在夜总会搂着舞女喝酒时,一场由省政府直接指挥,联合海关、工商、税务、公安、边防等多个部门的南风专项整治行动,突然在全省范围内同步展开。
沿海的小港口里,无数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冲破夜色,荷枪实弹的缉私警察从面包车上跳下来,迅速控制了码头的各个出入口。
豹哥团伙用来接货的秘密码头被围得水泄不通,负责望风的小弟还没来得及报信就被按在了地上。
郊区的秘密仓库里,缉私人员撬开厚重的铁门,里面堆积如山的走私货物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箱箱未拆封的松下录像机,一捆捆印着外文标签的高档布料,还有不少从国外走私进来的电子表、录音机,价值保守估计超过数千万。
珠江口的航道上,海关的缉私船早已埋伏就位,将豹哥团伙那几艘经过改装速度极快的 “大飞” 快艇堵了个正着。
快艇上的走私分子还想加速逃跑,却被缉私船发射的阻截网缠住螺旋桨,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更致命的是,遍布全省的地下销赃网络也被一夜之间连根拔起。
从负责批发的中间商到街头摆摊的小贩,甚至连帮忙运输的三轮车夫都被纳入了抓捕范围。
豹哥团伙辛苦建立的销售渠道在这场雷霆行动中彻底崩塌。
这场行动精准得可怕,仿佛有人拿着一张详细的地图把豹哥团伙的每一个据点都标了出来。
从货源到运输再到销售,整个走私链条被拦腰斩断,现金流彻底断裂,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南国某豪华夜总会的顶层包厢里,灯光昏暗,音乐嘈杂。
豹哥怀里搂着两个穿着暴露的舞女,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正左拥右抱和几个心腹小弟喝得酩酊大醉。
“姓晏的那个软蛋!现在肯定躲在酒店里哭鼻子呢!” 他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把杯子重重砸在茶几上,“等他的厂子彻底倒闭,我就把他的厂房和设备全收过来,到时候整个南国的建材和走私生意都是我豹哥的!”
小弟们纷纷跟着起哄,拍着马屁:“豹哥厉害!那姓晏的哪是您的对手!”
“等咱们吞了寰宇的产业,您就是南国的土皇帝!”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砰” 的一声巨响,豹哥最心腹的头马阿彪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惊恐,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豹…… 豹哥!不…… 不好了!出…… 出大事了!”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 豹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刚想抬手打他,却被阿彪接下来的话吓得浑身一僵。
“我…… 我们所有的货都被条子抄了!港口、仓库、还有下面的销售点,全…… 全被端了!兄弟们要么被抓,要么跑散了!连大飞也被缉私船扣了!”
阿彪哭丧着脸,眼泪都快掉下来,“财务说…… 咱们的现金流全断了,现在连给小弟发工资的钱都没了!”
“啪” 的一声,豹哥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阿彪的衣领,眼睛瞪得通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的货呢?我的码头呢?!”
“真的被抄了!我亲眼看到的!条子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转移!”
阿彪被他揪得喘不过气,挣扎着喊道,“他们好像知道咱们所有的据点,一抓一个准!”
豹哥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嗡嗡乱叫。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他张了张嘴,想骂些什么,却突然 “噗” 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那块价值不菲的金丝绒地毯。
“豹哥!豹哥您没事吧?!” 小弟们赶紧冲上来扶住他,发现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已经快站不稳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走私网络隐藏得那么深,哪些仓库装什么货,哪个码头什么时候接货,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官方怎么会这么精准迅速地找到所有据点?
这场行动就像是有人拿着他的底牌在跟他打牌,每一步都踩在他的死穴上!
宾馆里,晏明洲正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夜色中,警车的警笛声还在远处隐约传来。
陈默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消息,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老板,南风行动大获全胜!豹哥的走私网络全被端了,价值几千万的货被查封,连他最看重的几个销售渠道也没保住!刚才收到消息,他在夜总会当场气吐血,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了!”
晏明洲端着手里的红酒杯,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晃动,“知道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让下面的人盯紧医院,有任何动静立刻汇报,另外通知深市和南国的工厂,明天开始恢复生产,之前断供的原材料我会让人从港城调过来。”
陈默连忙点头:“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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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连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都透着惨白的光,把豹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衬得像张纸。
他躺在病床上,嘴唇干裂,还在不时咳嗽,刚因为急火攻心吐过血,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
床头的监护仪发出 “滴滴” 的声响,显示他的心率和血压都极不稳定。
货没了,郊区仓库里那些没来得及出手的录像机、高档布料全被缉私队拉走了,渠道断了,现金也流蒸发了,十几年靠走私垄断攒下的家底,一夜之间打了水漂。
他想不通,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地下王国,怎么就像纸糊的一样说塌就塌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连眼睛都懒得眨的时候,床头柜上的大哥大突然 “嘀嘀嘀” 地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豹哥手指动了动,挣扎着伸出还扎着输液针的手,示意守在旁边的小弟接电话,虚弱地说:“接…… 接起来。”
小弟拿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是豹哥吗?”
豹哥咳了两声,声音沙哑:“你…… 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还带着一丝礼貌笑意的声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冰冷:“是豹哥吗?我是周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