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舟沉默片刻,还是迟疑的开口道:”小僧虽身处寺庙,但未曾踏入佛道,不知施主可有办法让小僧完成此心愿。“
晦舟对命门是报有好感与善意的,也相信对方有能力,不然也不会与自己相见,并表明要指明心中疑惑。
”佛有众生相,不知在你看来,佛,是什么样的,或者说,阁下想成为怎样的‘佛’?”
东方星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晦舟紧绷的心上。
晦舟望着那双不见波澜的眼,压下去的异样感又涌了上来。
像是有根细针轻轻刺着心脏,不疼,却让他莫名心悸,但语气渐渐从迟疑变得坚定:
“佛视众生万物为苦海,世间生灵有早已沉沦苦海,亦有还在苦苦挣扎,小僧想成为拯救在苦海中迷茫的生灵,渡其脱离苦海。”
“万事万物所行一动一举,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知阁下愿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小僧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走上佛之一道,还请施主说明一个明确的代价。”
风在此时停了下来,彼此的对望与凝视,东方星眠侧身让开身后的路,衣袍扫过台阶,带起一点细尘。
“如果代价是牺牲阁下的一切,可否愿意?”
晦舟向前走去,到身侧时,脚步未顿,声音淡得像雾里飘来的经句,却字字清晰。
“小僧愿为此,付出一切。”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风吹过经卷的声响。
晦舟没回头,只听见东方星眠的脚步声渐远——踏向了通往天因寺主殿的台阶,与他走的路,恰好相反。
“你有此觉悟,那在下便为你创一条可行之路。”
晦舟听闻此话,心中的波澜不停,只能口诵佛经想屏去杂念,不知对命门门主残有多少信心。
但这并未将晦舟扰乱,依旧行以往之事,待到第二天时来到大殿内盘坐于蒲团上手拿经书,此间并未再见东方星眠的身影。
但出乎意料的事总是来到猝不及防,方丈并未如往常出现在台上,而是来到晦舟身前。
没看周围闭目诵经的僧侣,只对着晦舟轻声道:“晦舟,跟小僧来。”说罢,便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
晦舟跟上时,周围的僧侣依旧端坐不动,诵经声丝毫未乱,仿佛他们的离去,不过是风吹动了一片落叶,连半点涟漪都没激起。
晦舟与方丈进入到寺中古老的偏殿中。只有一缕微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殿内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得很。
勉强勾勒出方丈的轮廓,他大半身子浸在阴影里,连神情都模糊不清。
晦舟站在光里,掌心微微出汗。昨日东方星眠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他望着方丈的影子,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几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晦舟,你可知小僧为何给你取‘晦舟’二字?”方丈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带着几分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裹着岁月的厚重。
晦舟愣了愣,他从未想过这个名字的深意,此刻凝神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小僧以为,‘晦’是晦暝之苦,‘舟’是渡生之器。方丈赐此名,是盼小僧能成佛渡众生,载不幸者脱离苦海。”
阴影里,方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慌——有惋惜,有愧疚,还有一丝无奈。
像是看着一件明知会碎,却不得不亲手递出去的瓷器。
老方丈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晦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才听见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晦舟,不幸之舟……你虽已成舟,却是入水必沉的命。航行在苦海,你的宿命,本就是沉溺。”
这番话语说后,晦舟愣住了,但方丈还是继续说道。
“你已是雕刻成舟,只是不自知,佛是渡舟,僧是未曾渡众生之舟,小僧知你与佛无缘,自身不保,何以渡生成佛。”
“可小僧还是将你引入佛门,小僧已将你渡离苦海,但你仍有执念必会再度赴身苦海中,因命门之言小僧便想将你留在岸上。”
“便让你习得佛法,虽以成舟,但不入苦海,并不会沉溺,这也是小僧的一片私心,本该留你岸上,但世事难料。”
“小僧曾困于自我的苦海,遇命门门主方以脱困,现今命门之主将要回小僧曾许诺的代价。”
“而今此代价便是指引寺内所有僧侣前往所欲达之地,这其中也具有你,晦舟。”
“他告诉小僧你的归途,晦舟,不知你可愿明知会沉溺于苦海,却依旧前行。”
晦舟心里的那点怯意,在听到“归途”二字时,渐渐被坚定取代。
他望着方丈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虽轻,却没有半分犹豫:“小僧愿往,愿为此付出一切。”
”自此东走,不问不言,直至遇言于你者,此生灵据命门所言是自渡者,也是你的有缘者,并不会因你的沉溺而随你去之。“
方丈在此并未言语,晦舟知道,这是最后的叮嘱了。
他双膝跪地,额头轻轻触在冰凉的青砖上,动作虔诚得如同信徒拜见信仰的神明。
叩拜过后,他起身,转身朝着殿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像是怕一乱,就会泄了心底的决心。
脚步顿在门栏,晨光落在他的僧袍上,描出一道金色的边。
他想回头,却死死忍住——他怕一回头,自己的决心就会崩塌,就会贪恋这片刻的安稳。
“命门所言,从无虚言。”方丈的声音到底还是传来。
一道温润的白光从阴影里飘出,落在晦舟的掌心。
儿这节佛指,你拿着,能保你无性命之忧。但记住,别离开中洲……若是可以,回来,小僧再见你一面。”
那佛指触手微凉,还带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晦舟握紧佛指,指节泛白,没有回头,一步踏出了殿门。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方丈的叹息和满殿的昏暗都关在了里面。
晨光里,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僧袍的衣角被风掀起,像一叶即将驶入苦海的舟,坚定,却又带着几分孤绝,朝着东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