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滚吧。”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甚至带着几分长辈对不懂事晚辈的不耐烦。
可落在许新的神魂里，却比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拳，比那焚烧灵魂的金色火焰，还要沉重，还要灼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而不杀，是诛心。
他背叛唐门，舍弃一切，将风后奇门与丹噬融于一身，自以为走上了一条前无古人的巅峰之路。
他以为自己会是新时代的枭雄，是棋手。
结果到头来，他连被这位爷随手捏死的资格都没有。
“不杀外人。”
“你的命，唐门的人会来收。”
这是何等的蔑视。
就像一个大人，看着两个小孩打架，打赢的那个小孩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而自己只是摆摆手，说：“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去找你幼儿园的对手玩去吧。”
许新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支撑住自己没有倒下。
尊严，骄傲，野心……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踉跄着，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白衣身影，如同丧家之犬，朝着那被一拳贯穿的，通往外界的圆形孔洞，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去。
活着。
他居然还活着。
可他觉得，自己比死了的周圣，比那些化为飞灰的仙全旗手，还要可悲。
李玄霄看着许新狼狈逃窜的背影，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准备收工。
清理门户，顺手杀几只虫子，对他而言，确实算不上一件大事。
该回去喝茶了，山下的茶叶，终究不如三一门后山自己种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吼——！”
一声不似人间该有的咆哮，从地底深处猛然传来。
这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威严，只有一种最原始，最纯粹，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的……饥饿！
伴随着咆哮，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血腥与腐烂的恶臭，从堡垒深处的一个塌陷区域疯狂涌出。
整座残破的钢铁城市，都因为这声咆哮而微微震颤。
李玄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那股饥饿的意志，甚至穿透了物质的阻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疯狂地撕扯着周围一切生灵的欲望。
就连他这古井无波的心境，都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
“有点意思。”
他温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感兴趣的神情。
“搞了半天，正菜现在才上？”
他一步迈出，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经出现在那片塌陷的区域边缘。
这里原本似乎是一个秘密的实验区，此刻已经彻底坍塌，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洞穴。
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与饥饿的咆哮，正是从这洞穴中传出。
洞穴边缘，一个身影正跪在那里，朝着洞穴深处凄厉地哭喊着。
是余景云。
那个带着痴傻弟弟，被李玄霄“放走”的仙全旗手。
他没有逃。
或者说，他逃不掉。
“小渊！小渊你醒醒！哥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余景云涕泪横流，朝着洞穴里伸出手，脸上写满了悔恨与绝望。
“吼——！！！”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咆哮。
一只巨大无比，由无数扭曲的血肉触须与残破肢体构成的爪子，猛地从洞穴中探出，狠狠拍在地面上！
轰隆！
坚硬的合金地面被轻易撕裂，留下五道深达数米的爪痕。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地从洞穴中爬了出来。
那东西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生物来形容。
它像是一座由血肉堆砌而成的小山，表面布满了无数张开又闭合的嘴巴，以及一双双没有瞳孔，只有纯粹饥饿的眼睛。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唾液，从那些嘴巴里不断滴落，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而在这座蠕动的肉山核心，隐约能看到一个蜷缩着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青年，正是余景云那个痴傻的弟弟，余渊。
此刻，他双目紧闭，表情痛苦，无数根粗大的血色肉管从他身上蔓延出来，与整座肉山连接在一起，仿佛他就是这只怪物的心脏与大脑。
在他的胸口，一颗拳头大小，仿佛由混沌水晶构成的黑色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让整座肉山膨胀一圈，那股吞噬一切的饥饿感也随之暴涨。
饕餮之心！
安理会情报中，仙全组织的核心秘宝之一！
“小渊……”
余景云看着自己弟弟那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不该因为嫉妒，就用“火种”窃取弟弟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更不该在走投无路之下，将那颗据说能吞噬万物化为力量的“饕餮之心”，植入弟弟的体内，妄图创造出一个能与安理会抗衡的“神”。
他创造出来的不是神。
是一个被无尽饥饿支配的，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怪物。
而现在，怪物失控了。
“这玩意儿……卖相可不怎么好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在余景云身后响起。
余景云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李玄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头巨大的血肉怪物，眼神就像在菜市场挑拣一块品相不佳的猪肉。
“前……前辈！”
余景云连滚带爬地跪到李玄霄面前，疯狂磕头。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他是我弟弟！他本性不坏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他语无伦次，将一切都抖了出来。
从他如何窃取弟弟的天赋，到如何植入饕餮之心，再到怪物如何失控。
李玄霄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所以，你偷了你弟弟的东西，现在东西失控了，想让贫道帮你处理烂摊子？”
他一句话，就堵死了余景云所有的辩解。
余景云面如死灰。
“吼——！”
就在这时，那头血肉怪物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李玄霄的存在。
它那无数双只有饥饿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李玄霄。
在它的感知中，眼前这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类，就像是一轮悬挂在黑夜中的太阳。
那磅礴浩瀚，精纯到不可思议的生命能量，对它而言，是前所未见的，最顶级的美味佳肴！
吞了他！
吞了他就能填补这永无止境的空虚！
吞了他就能变得更强！
一瞬间，吞噬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血肉肉山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腥风血雨的残影，朝着李玄霄猛扑过来！
沿途的一切，钢铁，混凝土，都被它那庞大的身躯轻易碾碎。
“小渊！不要！”
余景云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扑，李玄霄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对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肉山峦，五指张开。
“太吵了。”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
嗡——
一个半透明的白色球状结界，以他为中心瞬间展开，将他和余景云笼罩在内。
轰！！！
下一秒，血肉怪物那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结界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座小山般的怪物，就像一坨撞在钢化玻璃上的烂泥，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冲击下“摊开”，无数血肉触须与嘴巴被挤压变形，汁液四溅。
而那层薄薄的，看起来吹弹可破的白色结界，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吼？！”
怪物似乎也愣住了。
它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美味可口的“食物”，却怎么也吃不到嘴里。
它的本能驱使着它，更加疯狂地撞击，撕咬，用尽一切办法攻击着那层白色的屏障。
结界内，李玄霄甚至没再看它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颗镶嵌在怪物核心，剧烈跳动的黑色心脏上。
“饕餮之心……原来如此，是借用了上古凶兽的一丝法则碎片，强行嫁接在人类神魂之上，以此来掠夺万物。”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东西的本质。
“手法粗糙，后患无穷。”
他摇了摇头，给出了评价。
“前辈……”余景云瘫在地上，声音颤抖，“我弟弟……他还有救吗？”
李玄霄终于将目光转向他，眼神平静。
“救？”
“他的神魂已经被这东西啃食得差不多了，就算现在把这玩意儿剥离出来，他也只是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而且……”
李玄霄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贫道为什么要救他？”
余景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
是啊。
为什么？
凭什么？
这位前辈刚刚才屠杀了数万仙全成员，连四级巅峰的旗手都像杀鸡一样宰了。
自己和他非亲非故，甚至还是敌人。
他凭什么要出手，救一个已经没救了的怪物？
“看在你还算有点兄弟情分，没有彻底泯灭人性的份上。”
李玄霄的声音悠悠传来。
“贫道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贫道现在出手，将这头怪物连同你弟弟的残魂，一同打得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从此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余景云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二……”
李玄霄看着外面还在疯狂撞击结界的怪物，慢悠悠地说道。
“贫道可以帮你把他封印起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他睡上一觉。或许千百年后，天地法则变化，他能靠自己把这颗‘心脏’消化掉，重新化为人形也说不定。”
“当然，也可能睡着睡着，就彻底没了。”
“你自己选吧。”
余景云呆住了。
他看着结界外那头面目全非，只剩下吞噬本能的怪物，又想起小时候那个虽然痴傻，却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着“哥”的弟弟。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许久，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
“我选二。”
“求前辈，给他一个机会。”
李玄霄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行吧。”
他抬起手，正准备施法。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头一直在疯狂攻击结界的血肉怪物，动作猛地一顿。
它那无数双只有饥饿的眼睛，混乱与狂暴的神色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与挣扎。
紧接着，在余景云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那怪物核心，一直紧闭双眼的青年轮廓，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痛苦，不再空洞。
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痴傻与茫然，但却清晰地倒映出结界内，余景云的身影。
然后，一道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那无数张嘶吼的嘴巴中，艰难地传了出来。
“哥……”
“……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