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谢府的大门还未完全开启,谢珩已抱着薛明蕙上了马车。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春桃在后头一路小跑,手中紧紧攥着药包,片刻不敢松手。
马车疾驰入宫门时,守卫横刀拦路。谢珩掀开车帘,声音冷若寒冰:“她若死在这台阶上,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再无人敢阻拦。
金殿之内,群臣喧哗,乱作一团。新君端坐龙椅,面色阴沉,指着谢珩厉声斥责:“你母亲中毒如此大事,竟敢隐瞒不报?非要等到天下皆知才开口吗?”
朝臣们低头垂首,无人应答。几人目光交错,嘴角微微抽动,似有隐忍的得意。
薛明蕙被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身子歪斜倚靠着椅背。她听见了那句话,也听见了满殿的沉默。她心知肚明,这并非问罪,而是借题发挥。有些人,早已等着谢家出事,等得太久了。
她抬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指尖刚触到布料,心口猛然一刺。她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帕子,猩红刺目。
血迹缓缓晕开,竟显出几道细密纹路。她闭上眼,脑海中骤然浮现画面——那个立于龙阶右侧的太监,右手藏在袖中,手指正扣着机关。袖弩已然上弦,只待一声令下,毒箭便会直取皇帝心口。
她猛然睁眼,抬手将药粉洒出。
粉末化作薄雾弥漫空中。那太监动作一滞,眼神瞬间慌乱。他欲抽手,却已迟了半步。
春桃一直盯着他。她冲上前去,手中裁衣剪狠狠扎进其肩头,咔的一声卡进筋肉。太监闷哼一声,手臂颓然垂下。
“别让他咬舌!”薛明蕙声音颤抖。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算珠,拼尽全力弹出。算珠飞越三步之距,精准击中太监下巴,卡在其牙关之间。那人嘴巴大张无法合拢,喉咙咯咯作响,脸涨成紫黑色。
满殿震惊。
新君腾地站起:“你们在干什么!”
薛明蕙喘息着抬头:“陛下,他袖中有弩,且箭带剧毒。”
无人相信。几名侍卫围拢上来,欲擒拿春桃。
谢珩一步跨前,玄铁判官笔拆为三截,黑光一闪,直插太监天灵盖。那人当场毙命。袖子滑落,一支黑色小弩掉落,箭尖泛着幽蓝光泽。
全场死寂。
新君脸色骤变,缓缓坐下,声音发颤:“查……他是谁的人?”
谢珩蹲下身,翻检腰带,在内衬中摸出一块铜牌,上刻数字:三十六。
“北狄死士。”他沉声道,“编号三十六。这类人从不单独行动,宫中还有多少?”
大臣们默然低头。
薛明蕙靠在椅上,手仍在微微发抖。她紧握帕子,鲜血已浸透数层布料。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哪怕撑不住,也必须睁着眼睛。
“魏长忠虽死,但他的人还在。”她轻声道,“此人我见过数次,每次都在您身后侍立。指甲剪得极短,仿佛怕藏物。可真正藏东西的人,从不怕被人看。”
新君凝视尸体,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动手?”
她未答,只是将帕子轻轻放在膝上,血纹仍在微光中闪烁。
谢珩望她一眼,转身对皇帝道:“她说过的事,从未错过。昨夜谢府三百死士突袭,她提前画出了进攻路线。今日此人行刺,她也是事先预见。”
一位老臣出列:“世子此言太过荒诞。仅凭一名病弱女子几句言语,便当庭杀人,岂非草菅人命?”
谢珩冷笑:“那你来试试?等箭射出再喊冤,还来得及么?”
老臣退后一步,噤若寒蝉。
春桃立于薛明蕙身旁,剪刀仍沾血高举。她紧盯角落另一名太监,那人正悄然后退。
“那边那个!”她厉声喝道。
众人齐转头。那太监拔腿就逃。
谢珩甩手掷出判官笔。黑影掠空,钉入其小腿。那人扑倒在地,惨叫连连。
冷十三未至,亲卫却已被谢珩带来。两名亲卫迅速上前,将其拖回。搜身之后,怀中发现一封密信,火漆印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是边关常用样式。
“打开。”谢珩道。
信纸展开,仅书四字:事败,焚营。
新君捏着纸条,手微微发抖。他看向薛明蕙:“你……到底是谁?”
她抬眼望他:“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身边这些人,究竟是护您的,还是杀您的。”
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队禁军闯入。领头的是城防司主将,单膝跪地禀报:“启禀陛下,东市粮仓发现一批毒米,现场已封锁。运粮车上留有北狄商行印记。”
薛明蕙轻轻闭了闭眼。
她昨日昏迷前所言,终究应验了。
谢珩走近她身边,低声问:“还能撑住吗?”
她点头,随即又咳出一口血,滴落在裙摆之上。
新君起身,声音低沉而坚定:“封锁宫门,彻查所有近身太监出身。凡与北狄商行有往来者,一律拘押。此外,自今日起,所有奏章须两人核对,御前太监轮值不得超过三日。”
无人反对。
方才那位老臣还想开口,谢珩缓步走近,将判官笔重新插回腰间,冷冷看他:“你要不要也站到陛下身边去?替他挡一箭试试?”
老臣立刻闭嘴。
春桃收起剪刀,手却未放下。她守在薛明蕙身旁,双眼始终紧盯那些太监。
薛明蕙的手缓缓滑下扶手,触及地面。她想站起来,手臂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倒。
谢珩立即伸手扶住。
“我没事。”她说,“只是有些冷。”
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将她扶得更稳。
新君望着这一幕,忽然开口:“你说你知道这些事……那你现在能否告诉我,下一个要动手的人是谁?”
薛明蕙抬眼,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最终停在一个角落——那里站着一名年轻内侍,低头垂手,手中托着茶盘。
她的手指骤然收紧。
那内侍上前两步,准备登阶奉茶。
“别让他上来。”她说。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那边。
内侍停下脚步,抬起头,脸上毫无表情。
薛明蕙从帕中抠下一小块干血,用力碾碎,弹向空中。血粉飘至半空,忽然斜斜坠落,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挡住。
她盯住茶盘底部。
“盘子下面有夹层。”她道,“里面不是茶,是迷药。一旦揭开,风一吹,便可令人神志昏沉。”
禁军冲上夺下茶盘。翻转敲击,底板松动。打开一看,内里铺着一层灰色粉末,细如尘灰。
新君猛拍桌案:“拿下!”
那内侍转身欲逃,刚至门口便被亲卫扑倒。口中含着毒囊,尚未咬破。
薛明蕙靠在谢珩臂弯里,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至少此刻,再没人能说她是在胡言乱语。
谢珩低头看她:“接下来怎么办?”
她声音极轻:“清不完的……他们还会派人进来。唯一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如何露?”
她闭上眼:“让我睡一会儿。等我醒来,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的手从谢珩袖口滑落,静静搁在膝盖上。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殿内灯火通明,风拂动帘幕,撩起她鬓边那朵半枯的玉兰。花瓣边缘泛褐,一片轻轻飘落,恰好落在染血的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