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分别,天色已晚。
欧阳和杜,两人虽然各有心机,但终归不是那些老狐狸,心中还有着那么一份血气方刚,与这样的人合作,周平还是有把握的。
周平的家在外城,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去,可就在临近家门的胡同口,周平被拦了下来。
面前,两个黑衣人,将胡同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月色下,闪着一些银光。
周平如今已是八品练气境的武者,对于气息的感知异于常人,面前的两人,气息浑厚,深不可测。
“锦衣卫,镇抚司。”周平将手探向腰后,按住了回力标。
“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黑衣人说话了,声音低沉,好像一块巨石落在了沙堆上。
“二位是不是认错人了?”周平在拖延时间。
“陈公公要见你。”另一个黑衣人说话了,像个破锣,刺耳难耐。
周平略微思忖,松开了腰间的手。
“有劳了。”
黑夜中,三人,两前一后,始终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方向在内城,并不是去教坊司,而是一路靠近皇城。
京城分为外城、内城、皇城三个部分,越靠近皇城,戒严等级越高,何况此时已是宵禁,随处可见巡逻的金吾卫,暗处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可一路上,三人像透明一般,即便与金吾卫擦身而过,也无一人侧首。
前方,黑暗之中,矗立着八座更加阴沉的巨大黑影。一条野狗耷拉着脑袋,贴着墙根闲庭信步地溜达着,刚到胡同口,突然夹起尾巴一路小跑冲了过去。
八大楼胡同,整个帝国最黑暗的地方,不仅人人谈之色变,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国之辅臣也不愿与这里扯上任何关系。
自大齐朝立国以来,先后设立了三大特务机构,东厂、西厂还有镇抚司。
东厂的职责是监控朝廷百官、掌握政治动态、镇压叛乱等。
西厂设立较晚,是在元康帝镇压帝国之内的神魔佛道之后特设的机构,其职责是监控修行者,防止修行者密谋造反。
镇抚司设立之初隶属于锦衣卫,现在听命于司礼监。镇抚司,取自“镇压四海八荒,安抚天下万民”之意,是大齐针对别国的间谍机构,主要职责是刺探军情、策反、瓦解、营救及颠覆异族和敌对国家。
八大楼胡同虽说是胡同,却像街一般宽窄,两辆四匹马车可并行通过。进了这里,便再也看不到一个巡逻的,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闹事。
进了镇抚司衙门口,绕过照壁,先是一间宣化坊,三人未做停留,直接去了后面的校场。
中间的甬道是石板布置,两边是黄土夯实所制。
校场十分宽敞,粗略地估算了下,至少可以容纳几千人,而此时却空无一人。
穿过仪门再走不多远便来到了大堂。
隐隐约约,周平看到大堂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影,人影挺拔笔直,像一杆长矛扎在地上,纹丝不动。
两名锦衣卫走到近前,弯腰行礼,其中一人说道:“七爷,人带到了。”
被称为“七爷”的男人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随我来。”便转身走了。
进了大堂,有了灯光,周平这才看清,眼前弓着背,好像老头的家伙穿的是大红色的飞鱼服,这在锦衣卫中属于地位最尊贵的,在整个大齐朝,能穿红色飞鱼服的只有十三个人,人称“十三太保”。
而面前这人的身后用金线绣了一个“七”字,看来他就是人称“拳意无敌”的朱七爷。
在大堂的尽头,周平看到了两个人,站着的那个,赫然是陈得水,可是坐着的那人,周平面生。
可是,能让陈得水在一旁伺候的人,整个大齐朝扒拉扒拉手指头,也绝不会超过一只手,恐怕那人便是掌管十万太监和东、西厂、镇抚司的大太监头子,高全了。
想到这个名字,周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传说高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利用手中的权力铲除异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屠刀之下。
可元康帝对高全却十分信任。坊间传闻,元康帝每天放几个屁高全都清清楚楚,可想而知两人的关系。
因此,整个大齐朝上到文武百官,下到散仙游勇,对于高全是毫无办法,只能乞求老天爷什么时候开眼,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给收了。
可这高全偏偏越活越结实,成精了一般。
“还不跪下?”
刚打了第一个照面,陈得水就给周平来了个下马威。
周平不卑不亢,双手抱拳,声音爽朗:“草民见过二位公公。”
“大胆,周平,竟敢如此无理,你就不怕走不出这个门吗?”陈得水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
周平不跪自然有不跪的道理,在高全这样的人面前,舔他是没用的。
更何况,大半夜的把人叫来,就为了让周平下跪?当然没这么简单。
周平嘴一咧,油腔滑调着说道:“天地君亲师,高公公这是要当我干爹?”
陈得水刚要发作,高全抬手拦下了。
“在我面前还敢抖机灵的,你是第一个。”高全的语速很慢,其实他还可以更慢,就算是慢到一个时辰只说一个字,这些人也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公公大度,还望见谅。”周平的语气突然又正经了起来,一旁的朱七禁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
高全微微一笑,问道:“朱七,你觉得周平如何?”
朱七抱拳说道:“收放自如、沉着冷静,是块好料子。”
这次周平是真有点迷糊了,大半夜的把他叫来就为了打哑迷?
可紧接着,高全的话却让周平通透地就像身上被人钻了个洞。
“周平,今晚叫你来,是给你两条路,第一,成为我的人;第二,成为一个死人。”
周平心中暗骂:卧槽,这就一条路好不好。
可周平的内心却是拒绝的,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比起阉党,自己就是个天使啊。
周平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这、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锦衣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我品阶这么低,实在是没这个能力啊。”
高全嘴角微微上扬,冷冷地说道:“谁说让你当锦衣卫了?”
此言一出,周平只觉胯下一紧,冷汗唰的一下,手拉着手全冒出来看热闹了,仿佛就是要跟小兄弟道个永别。
“高公公,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我们老周家就我这一根独苗,可不能断了香火啊!”
高全似乎是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扬了扬手,身旁的陈得水接话说道:“香火会不会断是你自己的问题,司礼监要人,还没有谁敢违抗。朱七,把人带下去,倘若敢说一个不字,立即掌毙。”
“是。”
直到出了大堂,紧张得一批的周平才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夜风一吹,竟然透着一股子刺骨。
“不错,竟然还能自己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朱七弓着背,突然说话了,声音比较柔和,相比刚才的高全,简直是天籁之音。
“七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周平紧跑了两步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朱七的手里多了一只漆盒。
朱七并没有给出任何答案,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漆黑的牌子,递给周平。
“拿好了,从今儿开始,你便是我的暗卫,整个大齐,除了高公公、陈公公和我,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你的身份。”
周平立刻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当特工、卧底、间谍啊。于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裤裆,长吁一口气,兄弟还在。
周平摸着牌子,冰凉、柔润,质感细腻,借着月光,只见牌子上刻着一个“暗”字,暗字周围隐隐有着龙形浮雕;背面,刻着十二个字:镇压四海八荒、安抚天下万民。光这块牌子便价格不菲。
“那当暗卫有没有俸禄?”这是周平最关心的话题。
“每月初一,去镇抚司衙门领,月俸50两,报名字就行了。”
周平没事的时候曾经按照购买力换算过,大齐朝的一两银子,差不多相当于1000块软妹币。
我去,自己从一个年薪6000元的小卡拉米,一跃成为月赚5个达不幽的大企业高管了,禁不住心中暗喜。
可惊喜过后,周平还是迅速回归了现实,这么高的薪水肯定没那么好拿,于是问道:“七爷,那我都需要干啥?”
“什么都不用干。”
“啊?”周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现在能力还差得远了,再历练历练,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便会给你安排任务了。记住了,除了我,任何人说的话都不要信。”
单线联系,这个周平懂,于是又问道:“那为啥选我?京城高手如云,随便拉出一个也不用等这么久。”
朱七冷冷地说道:“因为你心狠手辣,胆大心细。”
周平微微一愣,傻笑着说道:“那您肯定是选错人了,长这么大,我连只鸡都没杀过。不行让苗武德干吧,他比我合适。”
朱七身子微微一震,冷哼一声,说道:“你为了彻底铲除秦水寿,以绝后患,不光利用了程云秋,还把脏水泼到司礼监的头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置身事外,我说得有没有错?”
周平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又全部紧绷,连神经都拧成了一股麻绳。
周平最困惑的问题在这一刻通了,原来陈得水的恰巧赶到果然是早有安排,自己螳螂捕蝉,以为天衣无缝,却被黄雀拿了后手。
周平现在也不装了,坦然说道:“看来终究还是瞒不过陈公公。”
只见朱七摇了摇头,说道:“是高公公。你这局布得巧妙,程云秋和秦孝成父子恐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任谁也不可能猜到,大齐的两大权力集团司礼监和西山党竟然是被一个小小的捕快,因为一己之私全给拖下水了,若不是心狠手辣、胆大心细,谁敢做这样捅天的事?”
“然后司礼监便借机发难,给西山党一个下马威,而西山党自然会上下震动,毕竟司礼监代表的是天威,皇上修朝天宫的银两自然也就有了。”周平接茬说道。
朱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眼像刀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周平,说道:“你竟然能看透到这一步?”
周平摇摇头说道:“起初也想不通,直到你说出了高公公,我便想透彻了。”
朱七笑了,说道:“不愧是高公公点名的人,不过你今日进了镇抚司等于救了自己一命。”
“这是何意?”周平问道。
“除了高公公,还有一个人已经破了你的局,那个人迟早会要你的命。”
“谁?”周平像条老狗警觉起来,高公公可怕,毕竟摆在了明面。可那个人不动声色潜伏于水面之下,才是最可怕的。
突然,周平脑中好像闪过一道霹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难道是严济!”
“不错,正是当朝首辅,西山党魁首严济严大人。走吧,跟我去甲等房。”朱七说道。
“什么意思?”
“高公公吩咐了,若是你能说出严济的名字,便带你去甲等房。”
“若我说不出呢?”
“立即掌毙。哦,对了,还有件事,高公公说了,虽然你心狠手辣,但是不够毒,以后在这方面还要再下点功夫。”
“什么意思?”周平有点不太明白。
朱七没说话,而是将手里的盒子扔了过去,稳稳地落在周平的手里。
“这是什么?”周平问道。
“礼物。”朱七面无表情,冰冷地像把刀子。
周平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就在刚刚揭开条缝隙的时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冲了出来。
盒子里是一颗人头,秦水寿的人头。
周平见惯了死人,可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你杀了他?”周平问道。
朱七点点头:“进入镇抚司的人,便不会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镇抚司可以保你家人周全,同时也可以让你的家人命丧黄泉。
皇上不杀的人,让镇抚司杀了。这笔账究竟最终算在谁的头上,就要看周平的表现了。
周平将盒子盖上,镇抚司的手段果然很毒,或者说这才是那个让天下文武百官、众仙畏惧的大太监头子——高全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