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彻底沉入大地的最深处,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像墨汁一样泼满宁国公府,整座府邸陷入一片死水般的窒息寂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连风都屏住呼吸的凝滞。
然而正院东厢房内,柳蓉儿却像被抽去了主心骨的惊弓之鸟,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偏生半分睡意也无。
一闭上眼,邀月公主那张七窍流血的脸便会清晰浮现,怨毒的眼神裹着地狱的寒气,直勾勾地盯着她索命;白天宁书冉那冰冷的话语更像魔咒入耳 ——“枯心散…… 就在你的妆奁里!”
她果然找到了!
就在那处藏了十年的暗格里,一个素白得近乎不起眼的小瓷瓶静静躺着,瓶身冰凉刺骨,指尖一碰,却像触到了能灼烧灵魂的剧毒。
柳蓉儿将瓷瓶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瓶口硌得掌心生疼,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正被更浓烈的恨意一寸寸啃噬、取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宁远山!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得像夜枭啼血,在死寂的房间里撞击出瘆人的回音。
宁书冉敢把“枯心散”在她这儿的消息捅出来,她就彻底明白了,自己早已没了退路。
宁远山为了自保,定会毫不犹豫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她的身上!
毒杀嫡女,还是邀月公主的遗孤,这滔天大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连她视若性命的书恒、书瑶都要被牵连!
可让她就这样认命,让宁远山这个始作俑者置身事外,甚至踩着她们母子的尸骨继续享受荣华?
柳蓉儿不甘心!
一想到苦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儿子书恒,想到从小捧在手心、娇宠长大的女儿书瑶,她的心就像被无数毒蛇同时啃噬,痛得蜷缩成一团。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睁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床帐顶那繁复的缠枝莲刺绣,仿佛要在那千回百转的纹路里找出一条生门。
掌心装着枯心散的小瓷瓶依旧冰凉,却在这时隐隐透出另一种意味,这既是催命符,或许……也能成为她最后的武器?
黑暗中,她攥着瓷瓶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同归于尽的疯狂。
枯躺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时,彻夜未眠的疲惫终于压垮了柳蓉儿紧绷的神经防线,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拉扯,眼前的床帐开始模糊……
就在这心神最松懈的临界点 ——
“啊 ——!!!”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黎明的尖叫,像淬了毒的利箭猛地破空而来,狠狠刺破了国公府死水般的寂静!
那声音裹着极致的恐惧与崩溃,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震碎,瞬间将柳蓉儿从昏沉中拽回现实,浑身的血液都惊得倒流入顶!
“是瑶儿!”
柳蓉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地攥住,骤然缩成一团!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巨大的惊恐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疲惫,她不顾身体的虚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对着外面守夜的丫鬟嘶哑地厉声嘶吼:“快!快去看看!大小姐怎么了?!快去啊 ——!”
柳蓉儿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尾音里全是濒临绝望的哭腔,连带着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死死抠着冰冷的门框,指节泛出骇人的青白。
守夜的丫鬟被这声凄厉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地连声应着,慌乱中提起裙摆,跌跌撞撞的就往宁书瑶的闺房方向跑。
然而,她还没冲出正院月亮门,就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身影如同疯魔般冲了进来 —— 正是宁书瑶!
她赤着脚,脚踝上还沾着草屑与泥土,脸上涕泪横流,混着惊恐与癫狂,一边跌跌撞撞着往前跑,一边发出不成调的哭嚎:“娘!救我…… 有鬼!有鬼啊!娘 ——!”
小丫鬟连忙转身跟在她身后跑回来,只见宁书瑶像只被猎人正在追捕的幼兽,猛地扑到柳蓉儿的床榻边,死死攥住柳蓉儿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整个身子抖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着颤。
“娘!我的妆匣!我的妆匣空了!”
宁书瑶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里带着肝胆欲裂的痛,“我的赤金嵌宝钗!我的羊脂玉镯!还有…… 还有我攒了三年的私房银子!全都没了!都没了啊 ——!”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还算娇俏的脸庞因极度的恐惧与心疼,扭曲得如同狰狞的恶鬼:“一定是鬼!是宁书冉那个贱人!她化成厉鬼回来报复我了!娘!你快杀了她!杀了那个女鬼啊!”
字字句句都浸着怨毒,却掩不住话音深处那蚀骨的恐惧,仿佛下一秒,那 “厉鬼” 就会从暗处扑出来,将她撕碎。
柳蓉儿被女儿尖利的指甲掐得臂弯生疼,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哭嚎,心中却像被寒潭浸过,一片冰凉麻木。
连她自己私库里那箱压箱底的宝贝都被洗劫一空,宁书瑶这点小金库的损失,在她心头已掀不起半分波澜。
她几乎立刻就猜到是宁书冉搞的鬼,可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 难道真应了瑶儿的疯话,是鬼魂索命?
想到宁书冉那张非但完好无损、反倒更添冷艳的脸,柳蓉儿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
难道……她真的不是人?!
是邀月那个贱人从地狱里派回来的恶鬼,专程来索她们母子性命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柳蓉儿瞬间浑身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像纸。
掌心握着的“枯心散”瓷瓶被下意识地攥紧,尖锐的边缘几乎就要嵌进了肉里。
可再一想到宁书冉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那点刚刚鼓起的、想拼死一搏的勇气便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出对方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看着宁书瑶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哭嚎,柳蓉儿忽然想起自己被抽心头血时,这个女儿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怨恨猛地窜上心头,像毒藤一般缠紧了她的五脏六腑。
“够了!”
柳蓉儿猛地甩开宁书瑶的手,用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声音里淬着压抑的怒火,“哭!就知道哭!哭能把你的金钗哭回来吗?能把你的银子哭回来吗?!”
宁书瑶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蓉儿,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短暂的呆滞过后,更汹涌的委屈与愤怒如火山喷发,连带着对母亲的恨意也一并翻涌上来,尖利的哭嚎陡然拔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娘!你敢吼我?!连你也吼我?!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啊!呜呜呜……”
母女二人正闹得濒临失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同样带着哭腔与惊惶的男声,像滚雷般炸响在院外:
“母亲!母亲!不好了!我的书房……我的书房遭贼了!”
话音未落,宁书恒已冲了进来。
他同样衣衫不整,发冠歪在一边,几缕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 —— 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此刻他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神情里堆满了极致的惊恐与愤怒,冲到柳蓉儿床前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 我藏在书架暗格里的金锭、银票!还有…… 还有祖父临终前留给我的那块暖玉!全都不见了!连……连装东西的紫檀木匣子都没了!整个书房被翻得…… 干干净净!这……这怎么可能?!”
他引以为傲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掏空般的慌乱,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上。
东厢房内,女儿的哭嚎与儿子的惊惶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柳蓉儿死死地罩在了中央。
她看着眼前这对惊慌失措的儿女,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来,宁书冉这哪里是来报仇的?她是要将她们母子三人,一点点拖进地狱啊!
接二连三的噩耗,像烧红的重锤般狠狠地砸在柳蓉儿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她看着眼前一个状若疯魔、一个失魂落魄的儿女,指尖又触到掌心那冰凉的 “枯心散” 瓷瓶,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猛然攫住了她,像带毒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宁书冉…… 宁书冉……”
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齿间磨得咯咯作响,眼中迸射出孤注一掷的狠戾,那光芒里淬着毒,燃着火,“好!好得很!你不让我活,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宁远山!你这个缩头乌龟,也休想独善其身!”
她猛地抬头,对着门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尖利得像被掐住喉咙的夜枭,裹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来人!去请国公爷!立刻!马上!就说我柳蓉儿要死了!让他立刻滚过来见我最后一面!”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地连滚带爬,鞋都跑掉了一只,跌跌撞撞地朝着宁远山的书房方向疯跑。
谁都看得出,这位平日里风光无限的蓉夫人,此刻是真的要鱼死网破了。
东厢房内,宁书瑶的哭嚎、宁书恒的喘息与柳蓉儿那近乎癫狂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即将收紧的绞索,勒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这场由宁书冉掀起的风暴,终于要将正院这潭浑水,彻底搅成血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