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春织便已梳洗妥当,一身素净青衫,站在山寨议事厅前的台阶上。
她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舍,心中却沉如铅石。
朝廷特使昨日抵达,说是因林家在北境战乱中组织乡民自保、接济难民有功,皇帝特赐“护国良民”匾额一块,并加赏金银绸缎。
可她知道,那不只是恩典,更是枷锁——一旦接过这匾额,林家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小姐……”小妹翠儿轻轻唤了一声,递上热茶,“使者已经到门口了。”
春织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点头道:“走吧。”
她缓步走向正堂,脚步不急,却坚定有力。
霍砚早已候在门前,一身粗布短打,背手而立。
他见春织来了,只淡淡说了一句:“你决定了?”
春织望进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这一生,只想守住林家的烟火。”
特使身着官服,面容严肃地走入正堂,手中捧着黄绢诏书与金漆木匾。
他朗声道:“奉旨宣读——今林氏一族,忠义可嘉,护乡安民,朕心甚慰,特赐‘护国良民’匾额,以彰其德。”
满堂寂静。
春织上前一步,福身行礼,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草民林春织,谢陛下隆恩。然林家寒门薄产,不敢承此殊荣。今日斗胆,请大人代为转奏陛下:林家愿将所受封赏全数捐作军资,唯有一求——免除山寨三年赋税,并请拨出荒田百亩,安置北境流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连那特使也怔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了几遍,才缓缓开口:“林姑娘,这是大事,非同小可……”
“我知道。”春织声音清冷,“但若能多救一人于水火,胜过千金万两。”
特使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一声,抱拳道:“好一个‘胜过千金万两’。老夫回京后定如实禀报。”
他放下匾额,未再提及授匾仪式,只深深看了春织一眼,转身离去。
送走使者后,春织独自站在堂前,风拂过她的鬓角,带来一丝清凉。
霍砚走上前来,轻声道:“你不怕得罪朝中贵人?”
她笑了笑:“我们这种人,本就不是他们眼里的棋子。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做自己的路。”
几日后,山寨百姓自发凑钱打造了一块牌匾,上书“福兴里”三个大字。
霍砚亲自爬上梯子,亲手将它挂上寨门。
清晨阳光洒落,红底黑字映得熠熠生辉。
山寨百姓齐聚广场,锣鼓喧天,孩童们追逐嬉戏,妇人们议论纷纷,眼中皆是敬意与感激。
霍砚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春织穿着一件淡蓝粗布衣裳,正低头帮一个老者整理坐席,动作温柔细致,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寻常日子。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林家不求富贵,只愿护一方平安。”
话音落下,掌声雷动。
林宗仁也在场,看着这一切,神色复杂。
他知道,林家已不再是他所能掌控的家族。
这个曾经被叔伯欺辱、被族人看不起的小养女,如今已成为真正的林家脊梁。
当日傍晚,他在祠堂召集族中长老,郑重宣布修订《林氏家训》。
新增三条训诫:
“不争权贵,不攀皇亲,不涉政争。”
春织执笔,在族谱后的训诫页上,亲手刻下最后一行字:
“林家自此,独立自强,不依不附,守土安民。”
夜风吹来,墨香未干。
她收起刻刀,望着那一行字,心中竟有些释然。
可她也清楚,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眼下山寨虽暂安,但她隐隐察觉,北方边关的局势并未真正平息。
或许,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翌日,山寨张灯结彩,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筹备之中。
十里八乡的乡邻都被邀请而来,孩子们兴奋地穿梭其间,老人们坐在长桌旁闲聊笑谈。
春织亲自下厨,准备烹制一锅寓意深远的“百味汤锅”,象征百家百味,共聚一家。
但她不知道的是,山门外,一位身披风尘的少年骑马而至,腰间挂着一枚银质虎符,眼神锐利如鹰。
他,是凤家的人。
而这场宴,也许,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春织设宴答谢乡邻,山寨张灯结彩,十里八乡的百姓皆受邀而来。
春织亲自下厨,系上围裙,将早已备好的百种食材一一入锅,熬煮那口寓意深远的“百味汤锅”。
锅中百味交融,香气扑鼻,仿佛整个山寨都被这一锅热汤温暖了心肠。
席间众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闹,老人则坐在长桌旁,一边喝着温热的老酒,一边感慨林家这些年来的变化。
“林家有女,胜过男儿!”一位老汉拍着大腿,眼角笑出了泪花,“当年谁不说是养个外姓人拖累家门,如今啊,咱们都得仰仗她一口热锅活命!”
“可不是嘛!”另一位妇人连连点头,“我家孩子病时是她送的药,我老伴摔伤也是她寻的郎中。要我说,‘福兴里’这匾额,就该挂一辈子!”
春织听闻这些话,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她知道,今日之热闹,不是因她一人之力,而是大家齐心协力,才换来这份烟火安乐。
夜幕降临,宴会渐散,人群陆续归去。
月光洒落山寨,清辉如水,映照出满地银霜。
春织缓步登上山寨后山的高台,这里是她与霍砚常来的地方,视野开阔,可俯瞰全村灯火。
她一身素衣,发丝随风轻扬,目光温柔却坚定。
霍砚跟在她身后,脚步沉稳。
他站在她身边,望向远处,低声道:“你今天,谢的是他们,还是你自己?”
春织转头看他,眸光微动:“你说呢?”
他沉默片刻,轻轻笑了:“你心里,从来不只是想谢谁。你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林家,不是靠谁施舍,是我们自己,把日子过成了模样。”
她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声音柔和:“若命运再来叩门,你会陪我一起守住这口热锅吗?”
霍砚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厚,语气坚定:“这一生,我只愿陪你,守一口热锅,过一世烟火。”
夜风轻拂,带来远处山林深处的一缕笛音。
那笛声悠远绵长,似古调新曲,又似旧梦重燃。
歌声隐约传来:
> “林家有女,巧手理家;
> 霍家有郎,忠义传家……”
春织怔了一瞬,眉心微蹙。
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却莫名觉得熟悉,像是某种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她抬眸望向远方,心中忽生一股异样的悸动。
霍砚察觉她神色变化,低声问:“怎么了?”
她摇头,却未言语,只是望着那片幽深的山林,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那一夜,她在床上辗转难眠。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床前,她盯着屋顶的横梁,耳边仍回响着那首奇异的歌谣。
直到夜半,她终是起身披衣,提灯而出。
祠堂,是林家最安静的地方,也是她心底最隐秘的一角。
她不知道为何会往那里走,只知道,那笛声和那句歌词,似乎在指引她寻找什么。
灯笼摇曳,光影斑驳,她一步步走进祠堂,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木门。
烛火跳动之间,她的目光落在供桌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旧盒上。
她缓缓伸手,打开了它。
一本泛黄的手抄诗集静静地躺在其中,封面已褪色模糊,但依稀可见几个墨字:《林氏遗书》。
她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而就在她翻开第一页时,一阵夜风吹来,吹动纸页,也吹醒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