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林家山寨的炊烟在风中摇曳。
春织刚将最后一只瓷碗放入水缸,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狗吠和孩童的惊呼。
她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守门的年轻人慌张地跑进来,边喊边道:“有人闯寨!穿铠甲的军爷!”
霍砚已经起身,大步流星走向院门口。
春织紧随其后,心头一紧——自从养父去世后,还从未有官家人踏进林家山寨。
来人果然是一名身穿边军黑甲的年轻校尉,肩上带着三道金线,显然是前线紧急调来的信使。
他满面尘灰,额角还有一道未愈的血痕,见到春织后单膝跪地,声音沙哑而急促:
“林娘子,在下奉兵部令前来传信——北境失守三城,贼军打着‘凤氏复国’旗号,已连破永昌、安远、定阳三地。领军人物……是凤家遗孤,年约十五,女扮男装,眉眼间与您七分相似。”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
春织脸色微白,手指微微收紧,却仍稳住身形,上前一步接过那封火漆未封的军报,以及一幅卷轴。
画卷展开,一名少年将军骑马立于战旗下,剑眉冷目,神情凌厉,果真与自己眉眼极为相似。
“画像来自何人?”她问,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出自逃难百姓之口,由画师连夜勾勒。”校尉答,“朝廷已有部署,但为防万一,特命各地望族协助盯防,若有线索,立刻上报。”
春织缓缓合上画卷,目光掠过霍砚。
他站在她身侧,眉头深锁,显然也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我知道了。”她点头,转而对校尉道,“你一路奔波,先去歇息吧,我会让厨房备些吃食。”
待校尉被带下去后,霍砚低声开口:“春织,这事你不该掺和。”
“我知道。”她抬眸看他,眼里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我若不看一眼,心里总不踏实。”
“你是林家主母,不是什么凤氏血脉。”霍砚语气加重,“如今朝廷已有布置,他们要的是线索,不是让你去插手战事。”
“我不是要去插手。”她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霍砚沉默了。
他知道,春织从不愿提及凤氏的事,可有些东西,就像屋檐下的蛛网,看似扫净,实则早已根深蒂固。
次日清晨,祠堂内灯火通明。
林宗仁召集全族老少议事,气氛压抑。
几位年长的叔伯面色凝重,年轻的子弟们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这是天赐良机!”一个年轻后生站起身,“我们林家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粮草,若能出兵支援,必得朝廷嘉奖,说不定还能封个世袭小官!”
“胡闹!”林宗仁拍案怒斥,“你们以为打仗是儿戏?这可是乱世,朝廷尚且焦头烂额,咱们一个小山村,怎敢贸然卷入?”
“可……”另一人迟疑开口,“若是那位姑娘真是凤家血脉,将来复国成功,咱们要是没帮一把,岂不成了罪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春织一直坐在角落,静静听着,直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她。
“凤氏血脉,与我无关。”她开口,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是林家的媳妇,是我爹娘用半块炊饼救回来的女儿。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也不想让林家因我惹祸。”
她站起身,走到祠堂中央,环视众人。
“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若那位少年真的打着凤氏旗号起兵,势必会引来更多追查。青溪村虽偏僻,但也并非铁桶一块。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布局。”
林宗仁皱眉:“你的意思是?”
“派人打探消息,了解边境局势。”她看向李崇文,“先生曾教书多年,识得不少旧友,或许能帮忙打听些军情。”
李崇文点头:“我明日便修书一封,托在京中任教的老友问问情况。”
“另外,山寨加强戒备,安排人轮值巡山。”她转向霍砚,“猎队也要多留意周边动静,若发现可疑之人,立刻回报。”
霍砚看着她,
散会后,夜已深。
祠堂外,春织独自一人站在灶房前,望着远处青山沉思。
霍砚走来,递给她一件披风。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低声问。
“我不知道。”她轻轻一笑,“我只是不想再做那个被命运牵着走的人了。如果过去的影子真的来了,我要亲自面对它。”
霍砚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望着远方。
月光洒落,照亮了一条未知的路。
夜深人静,青溪山寨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林家主屋的窗纸透出一抹微光。
春织坐在案前,手中执笔,眉心紧锁。
信纸上墨迹已干,但她仍迟迟未封缄。
那句“若能救一人于水火,我愿舍此烟火”,像一根针,轻轻挑动她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那张画像上的少年将军,而是十岁那年,林父在雪地里背着她走回家的模样;是林母卧病时,她一边熬药一边教自己识字的声音;是霍砚替她挡住风雨时沉默却坚定的眼神。
她不是凤氏血脉,她是林春织。
可她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一夜无眠,天将破晓,信已写就,地图也已备好。
春织亲自将它装入牛皮筒,用火漆封口,附上一枚不起眼的铜牌——那是凤家旧部之间传递密令时用的信物,她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碰它。
她悄悄将信交给李崇文:“先生,劳烦您明日启程,亲自送到前线大营中,务必交到主将手中。”
李崇文接过信筒,望着春织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你这是……要蹚这趟浑水?”
春织轻声道:“我只是想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崇文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春织开始整顿山寨防务。
她召集族中男子,重编猎队与守寨之人,亲自制定巡逻轮班表,并命令各村妇孺提前学习撤离路线。
她带着几个懂工事的匠人,在后山修建简易村落,作为紧急避难之所。
秋粮尚未完全成熟,但春织下令:提前收割,能收多少是多少,宁可减产,也不能让粮食落入外敌之手。
她在山寨最高处设了望台,每隔五里设立烽火信号塔,确保一旦有敌来犯,全寨能在半个时辰内集结完毕。
霍砚一路跟随,从旁协助,却始终沉默不语。
直到某日傍晚,他终于开口:“你是怕那个姑娘找上门来?”
春织站在了望台上,望着北方渐暗的天际,缓缓道:“我不是怕她来找我……我是怕我有一天,会被卷回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铜牌,眼神幽深如潭。
“这一生,我只想守住林家的烟火……可若这烟火被风吹散,我又该如何?”
霍砚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夜风起,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山林深处仿佛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而在这片宁静之下,风暴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