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庭院内只余雪花扑簌坠地的轻响,衬得夜色愈发沉寂。
耶律宏屏息立于门外,玄色大氅的肩头已积了薄薄一层雪,目光却牢牢锁着那扇雕花木门,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而门内……
慕卿璃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捧着白露递来的鎏金手炉,指尖渐渐回暖。
听着门外那道沉稳的呼吸声,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眼中精光流转,今日这出戏,倒是该收场了。
她向白露递去一个眼神。
白露会意,立即俯身,用那不高不低、恰能穿透门扉的声音,软语劝慰: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奴婢瞧着,您分明是舍不得王爷的。况且……奴婢在府中这些年,也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位主子这般低声下气、百般迁就过……”
最后这句话,似乎终于打动了慕卿璃。
静默片刻后,只闻“吱呀”一声轻响,那扇门,终于缓缓开启。
耶律宏在风雪中伫立了一刻钟,此刻却觉得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个春秋。
门开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将那道纤细的身影狠狠揉进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再不容她逃离分毫。
他尚未来得及在她耳边诉说那翻涌的炽热情愫,一阵仓惶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温存。
一个婆子连滚带爬地扑跪在雪地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爷!王爷!不好了!玉夫人……玉夫人她……见红了!”
耶律宏他脸色骤变……
再如何在惩罚玉夫人,可腹中的子嗣可是他自个的……而他本就子嗣稀薄。
方才的温香软玉与此刻的血光之灾,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讽刺。
他低头看着怀中眸含春水、发丝与他缠绕的慕卿璃……
又想到那可能即将陨落的血脉,终究是权柄与子嗣占了上风。
“你好生歇着。”
他松开手臂,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匆忙,却又隐含一丝歉疚;
“本王已命人将那东璃的厨子送来,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对白露沉声叮嘱:
“照顾好侧妃。”
说罢,终是毅然转身,玄色衣袍在风雪中卷起凛冽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
慕卿璃倚着门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边那抹笑意,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缓缓加深。
墨白易容成的厨子很快便被引至慕卿璃的内室。
褪去外人在场的伪装,他立即执起慕卿璃的手腕,三指搭于脉门,凝神细察。
片刻后,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主子身体确无大碍,腿伤得断续膏这等奇药医治,经络已续,如今行动无虞,只需再静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他沉声回禀,语气中透着医者的严谨。
一旁的白露却仍是愁眉深锁,她忧心忡忡地望向慕卿璃,声音压得极低,却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却又不能忽视的问题:
“主子,如今瞧着耶律宏确实是对您倾心不已,步步深陷……那您……您之后真要与他……圆房吗?”
慕卿璃持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不得不说,白露这丫头看似清冷,看问题却总能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她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光影明灭,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
“放心,经此一事,那位玉夫人岂会坐以待毙?她自有的是手段,让耶律宏近不了我的身。”
话虽如此,为防万一;
慕卿璃还是将目光悠悠转向了正在收拾药箱的墨白,眼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询问。
墨白动作一滞,面露无奈,低声提醒:“主子,属下现在的身份,是厨子。”
慕卿璃闻言,笑靥如花,语气轻松得仿佛在点一道寻常小菜:
“所以呀,你主子我正是要向你这‘厨子’,讨要点……珍馐美味。”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
“要那种,专门给男人吃的,吃了之后……能让他自顾自‘精神抖擞’、快活一整晚的,懂了么?”
墨白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额角几乎要沁出冷汗。
他这位主子的心思,总是如此……
别出心裁。
她这是要他将合欢散与致幻药物相结合,炮制出一种令人沉溺幻境、自行消耗精力却无法真正行房的奇药。
心下虽觉匪夷所思,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许多医术和毒术上的“创新”……
正是在主子种种天马行空的“需求”鞭策下才得以突破的。
他略作沉吟,计算着药材调配所需的时间,终是颔首:“请主子给属下三日。”
慕卿璃满意地呷了口茶,笑容愈发甜美,却透着丝丝凉意:
“可。那便让耶律宏那狗男人,再多清心寡欲三日吧。”
白露在一旁默默听着,垂下眼帘;
心中已然开始为那位注定要度过几个“如火如荼”却徒劳无功夜晚的北夷三皇子,悄悄点上了一炷无奈的香。
玉夫人院中灯火彻夜未熄。
因着骤然见红,别院里人仰马翻。
请来的大夫诊脉后,只说是一时气急攻心,胎象虽略有波动却无大碍,仔细开了安胎药便退下了。
那映月阁的罚跪自然也就此作罢。
腹中这块肉,此刻成了她最坚实的护身符。
耶律宏果然在她床前守了一整夜,温言软语,眉宇间是她许久未见的真切关怀。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玉夫人心中那口郁结的恶气,终究是渐渐散了些许。
她对他,终究是存着几分真心的。
既然他肯放下身段示好,她也不能一直端着。
然而,这片刻的温情假象,在第二日晌午被彻底击得粉碎。
“璃夫人”被王爷亲口晋为侧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王府每个角落。
玉夫人正由侍女服侍着用药,闻听此言,捏着汤匙的手指猛地一颤,药汁泼洒了半身,那滚烫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
她不敢相信——
短短一日!
她受了这般折辱,险些失了孩子,哭干了眼泪,换来的不过是罚跪的解除。
而那个贱人,那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竟一跃成了侧妃!
生生压了她一头!
这王府后院,除了那位形同虚设的汉人正妃,何曾有过比她位份更高的女人?
正因如此,她才能对那些莺莺燕燕生杀予夺,只要耶律宏默许,她便毫无顾忌。
可侧妃……
光是这身份,就让她不能再像处置那些低等侍妾般随意打杀。
更何况,耶律宏如今正将那贱人如珠如宝地护着!
“咔嚓”一声轻响。
她手中那只上好的白瓷药碗竟被硬生生捏出一道裂痕,殷红的血混着漆黑的药汁,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好,好得很……”
她齿缝间挤出低语,丹凤眼中翻涌着蚀骨的毒焰,那张明艳的脸因极致的恨意而微微扭曲;
“一个无根无基的浮萍,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
她猛地挥开侍女想要为她包扎的手,目光如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向听风阁的方向。
“……咱们,走着瞧!”